看清楚是元初,他吃了一驚,慌忙行禮:“師父,您,您怎麼出關了……”
元初鬓發斑白,神色卻如多年前般嚴肅凜然。
沒理會沈晏川的話,他徑直入内。
“坐。”
元初揮袖,案上多了一碗元宵,仍舊冒着熱氣。
沈晏川依言坐下,目光落在這碗元宵上,愣神:“您這是……”
元初道:“下了趟山,記得你喜歡這個,便給你捎了一份回來。人間的生辰,不管如何,也還是要好好過。”
浮月山中從未有人記過他的生辰。
這麼多年過去,連沈晏川自己都要忘記了。但以他對元初的了解,夜深來見他,絕不隻是生辰那麼簡單。
“多謝師父。”
沈晏川坐下,本本分分地将元宵吃了。之後,便正襟危坐,聽憑吩咐。
冷燭之下,元初的臉色并不親和,開口時聲音也透着冷:“自你幼時起,我便領你回了浮月山。如今一晃,你也是能獨當一面的仙師了。這些年,我憐你孤弱,許多事,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着你去了。”
“師父?”
“為師隻問你,雲述去了何處?”
沈晏川一怔,倏然站起:“仙君去了何處,我怎會知曉?”
這些年,他們因為玉姜之事生分許多,便心照不宣地不提及。
可是隔閡猶在。
今日之言,隻不過是點燃争執的引子。哪怕沒有雲述,也會有旁人。
玉姜雖已不在山中,卻給他們埋下了懷疑的種子。年年月月,催發腐蝕。
“您不信我?您覺得仙君失蹤與我有關?”震驚過後,沈晏川自嘲般笑了一聲,道:“确實,當初争奪仙君之位,我屢在下風心有不甘,激憤之下有過殺意。之後您罰我,我也知錯了。”
“事情已過去這麼久,我與他之間相安無事。我何故要再傷他,引您厭棄呢?”
元初并未回答。這麼多年,他一直都很放心沈晏川做事,也曾想過将仙君之位交付給他。
但他這個徒弟實在耐不住心性,也缺乏磨煉。修仙之人戒驕戒躁,他卻屢屢犯禁。
再多的信任,也要被磨掉了。
沈晏川撩袍跪下,繼續說:“從玉姜堕魔開始,您就厭惡我了吧?是,您常不在山中,我這個做師兄的,就要擔起教導師妹的責任。她走到這一步,是我的疏忽,是我沒有多關心她。但是……但是我對浮月之心,日月可鑒啊!”
“晏川,先起來。”元初歎息。
沈晏川抿緊了唇,執意不起。
元初又坐了回來,道:“說好不再提她了,怎麼又……”
沈晏川眼眶微濕,道:“因為您從沒忘了她,正是因為記着,您才怪我。怪我沒有做好這個師兄,沒有攔她走上這條路。所以,山中隻要出現差池,您都會覺得與我有關。”
沈晏川是他一手帶大的,元初終究多了幾分心軟,扶他起來,道:“我從沒這麼想,雲述是我親自選出來的浮月山掌事人,便是要與你一同照看浮月的。你與他之間……不能有龃龉。”
“是!徒兒明白。”
沈晏川道:“師父,不若您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去找他。再如何說,我曾經也算是他的師兄,我定将他完好無損地帶回來!”
*
“原來如此。”
出翁說話興緻也不高。
瘦弱的老頭縮在角落裡翻看自己編的醫典,一個勁兒地歎氣。
“我還以為是我醫術有精進,才讓你傷愈這麼快。沒想到,還得歸功這隻狐狸。”
此次流光玉給玉姜帶來的損傷好得極快,出翁為此高興了許久。誰知道,竟是雲述偷偷用才恢複的靈力為玉姜療傷。
大概是每回都是極微小的量,而玉姜體内脈息一團亂,這才沒被她發覺。
天大的功勞被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給搶了,出翁的這口氣實在是順不下去。
玉姜催促他:“他的傷怎樣啊?”
出翁睨了一眼,無奈道:“不要催不要催,我這不是正在翻醫典嗎?你們兩個,這個傷完那個傷,想把我累死啊?能不能珍重點自己的身子,能不能!”
他的手重重落在雲述的肩頭。
雲述被這力道震得悶咳了幾聲,想笑,卻又遮掩不住聲音中的疲憊:“能,記住了,往後不會了。”
玉姜蹙眉,道:“閉嘴,别笑。你也是,我的事何時要你管了?用得着你偷偷摸摸給我輸靈力嗎?”
“那時,你被流光玉折磨而痛得厲害,我豈能冷眼旁觀?”
“旁人有事,你都會這般不惜命相幫?”
“你又不是旁人。”
話說出口,許久沒聽到玉姜的答話,雲述才隐約覺得自己說錯了話。
他牽動唇角勉強一笑,問:“我們,應當算是相熟吧?”
大概還是惱他沖動行事,把自己傷成這樣,玉姜沒好氣地回:“誰跟你相熟了?”
“你不是說……”雲述聲音低了些,“等我們出去,若我不想回浮月山,你就帶我走嗎?這樣也不算相熟嗎?”
“你……”
“閉嘴!”
當時哄他的随口之言,他怎能就這般直接問出來?話的确是她說的,但不知為何,經他這樣轉述,無端多了些不為外人道的親昵。
正經話也讓他說出了幾分“私奔”意味來。
直到走出住處,玉姜耳根處的熱還沒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