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月山可供外客休息的地方不多。
葉棠給羅時微安排的住處,這一行人住不慣,誰也不敢拂了華雲宗的面子,隻好去回禀許映清。
許映清獨自一人前來見她時,已是入夜時分。
山上清寒,積雪路滑,許映清慢慢地走着,卻聽得遠處傳來瓷盞碎裂之聲,緊接着便是呵斥。
歎息一聲,許映清走進房中,看着低頭不應聲的朱雀,吩咐道:“出去吧。”
朱雀卻不甘心,道:“映清師姐!分明就是他們欺人太甚。茶冷了不行,熱了也不行。我們浮月山待人處處周到細緻,怎就讓這位祖宗格外不滿意呢?我看啊,也不是來拜訪的,就是純粹來撒氣的。”
“出去。”許映清的聲音溫和而強硬。
朱雀不敢違逆,隻好咽下這口氣,拱手一拜,出了門去。
許映清看了一眼羅時微,半蹲下去收拾瓷盞碎片,道:“有什麼不滿,你來與我說,跟朱雀置什麼氣?”
“置氣?”羅時微輕笑一聲,閑漫站起,走到許映清身邊,道,“我可沒空來置氣。許映清,你不要在我面前裝出一副可憐模樣,傳出去倒像是我欺負你了。欺人太甚的究竟是誰,你心裡最清楚。”
許映清沒動,垂眸穩了穩呼吸,起身依舊得體周到:“所以我說了,你有什麼不滿,直接來找我,不要怪罪到其他人身上。”
“我就該殺了你。”
羅時微握緊了劍。
她冷笑:“你是阿姜最喜歡的師妹,她最相信你了。若非你寫了信給她,她也不會毫無防備地回到浮月山,落進你們的陷阱。”
“是我害了她。”許映清沒否認,也沒解釋,“但是她堕魔了,她試圖傷害無辜之人的性命。浮月山不會坐視不理,也不會放任她就此得意。”
“在你眼中,你的師姐會做這種事嗎?”
“信與不信,是與不是,我說了算嗎?事實就擺在眼前。時微,若是公道與師姐,隻能選一個呢?你會選什麼?”
“我會選她。”羅時微重重地撂下這句話,随之而來的是無比的确信,“她不會做這種事,她不是這種人。”
雖說算不得争吵,被質問也是有所預料,但許映清的手就是在不可控地顫抖。
收拾好碎瓷,她起身平視。
“我知道,無論我說什麼,你都不會信。但是我來還是想告訴你,雲述仙君已經下落不明許久了。你若是想在此等他,我讓葉棠給你安排更好的住處。你若是想走,我也着人送你下山。”
羅時微瞥了一眼站在原地不動、不争不吵,擺出一副任憑處置的模樣的許映清,心中怒火更盛。
左右吵不出什麼結果,羅時微也不想在她這兒浪費時間白費功夫,挑簾徑直入了内室,揚聲:“我要睡了,閑雜人等快走。”
“好。”
許映清關上房門,退了出去。
朱雀還未離開,見狀迎了上去,抱怨:“映清師姐,何苦受她這種氣呢。什麼脾氣,這麼多年一點都沒變。仙君不在,我們回禀了師父去,将她請下山總行吧?實在不行,我們去華雲宗叫羅宗主來将她的寶貝女兒帶回去。”
許映清笑了笑,走在朱雀的前面,吩咐道:“這點小事切勿驚動師父,好生招待着她就是了。隻一點,留心莫要讓她見到大師兄。”
朱雀點頭:“這我還是知道的。”
許映清離開之後,跟在朱雀身後的弟子悄聲問:“朱雀師姐,為何不能讓她見到大師兄啊?我下山時還聽人說,羅時微很早之前是仰慕大師兄的。難道是……因愛生恨?”
朱雀被最後這一句逗笑了,歎道:“你也說了,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現在,他們兩個若是碰面……大概會出人命。”
那個弟子追問:“誰會死?”
朱雀搖頭,道:“不好說,但當年的羅時微可謂仙門弟子第一人,是劍法比試的頭籌,就算是大師兄也是打不過的。說起來,她也就輸給過阿……”
險些将那個名字說出口,朱雀及時閉了嘴,正色道:“打聽這些做什麼,趕緊回去,時辰到了,别讓今晚巡視的師兄抓到。不然,咱們都得罰抄門規。”
“是。”
*
玉姜還靠在雲述的肩上。
此時他已睡着,兩人偎近,能清晰地聽見彼此的呼吸。這樣親密的距離,也像是擁抱。林中風盛,不知是何時辰。
低頭時,玉姜發現自己周身缭繞輕淺的光暈,暖熱的溫度就這麼平靜地包裹着她,抵禦林中凄寒的邪風。
他總是這般周到細緻。
玉姜隻是輕輕挪動了一下睡得發麻的手臂,便驚動了雲述。
他從睡夢中醒來,下意識伸手扶她,也順勢将她帶得更近了些,話音中夾雜着困意使然的沙啞:“醒了?”
似耳語的話讓玉姜徹底清醒,尴尬地應了一聲,不動聲色地挪開了距離,道:“對不起。”
“嗯?”雲述顯然很困惑。
玉姜道:“枕着你的肩睡這麼久,你定然很累。”
怔愣着聽完她的話,雲述這才揚唇笑了,甚至眉目如流水般柔和得不像話:“沒有。”
黯淡夜色裡,他的眼神卻能被她看得清清楚楚,分毫未曾遮掩。這點溫柔落進玉姜心坎,莫名讓她心弦勾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