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述”散成黑霧之後,天際僅剩的一絲光亮也消失了,灰黑的團煙伴随着濃重的血水氣息鋪天蓋地般襲來。
玉姜捏訣,斷劍無落橫出,攔下沖擊力極強的妖氣。
這股強大的妖力着實不容小觑,即使在修真界也沒幾個仙師能抵抗得住。
猶有内傷的玉姜被耗得厲害,一連往後退了多步。
妖力乘勝持續逼退于她,試圖将她推下幻化而出的萬丈懸崖。
無落畢竟是斷劍,所釋放的靈力早已不如曾經。
昔日劍法,她至多用出五成。
她已瀕臨崖邊,崖風過耳,妖力逼襲,發間的玉簪将要被吹落之際,她艱難撐住,空出一隻手來拔下了玉簪,絲毫不曾猶豫地劃向了她的掌心。
幾乎是同一刹那,血水漂浮上湧,與劍意環繞糾纏,生出大片赤紅火焰,頃刻間便連了天。
流光玉終于被她所控!
她咬緊了蒼白的唇,以全身靈脈運轉流光玉,幽火自掌心湧出,抵向了洶湧的妖力。
在正對上的頃刻,妖力分崩四散。
深崖陷落,乾坤瞬時移位,四周回歸甯靜,環境大變。
玉姜近來本就被流光玉所折磨,此時舊傷複發,隻能撐着手中未曾松懈絲毫的無落劍。
她猜的沒錯,“他”果真不是雲述。
究竟是什麼樣的妖,能在他們兩人都毫無察覺的情況下,換掉她身邊的人。
思及此,她猛然察覺,周遭的一切都是浮動而飄忽的,如同水波漣漪。
這并不難解釋——她再次進入了某個幻境。
仔細去看,此地雖也是深林,卻并不是噬魔淵。
之前的幻境是她的執念所化,現在這個她卻無法解釋。
她從未來過這裡。
陌生的幻境,玉姜并未放松警惕。
直到她聽到了不遠處傳來人聲。
河灣的碎冰之中,有一人運氣打坐。天寒地凍,他卻隻着單衣,唇色青紫,額間卻不停地冒着汗。
怎會這般奇怪?
沒等她靠近,玉姜便看到了他身後幻化而出的巨大的雪色狐尾。
雲述!
竟是雲述……
狐尾的出現似乎在他意料之外,他咬緊了齒關,擡手施法強行将狐尾按了下去。這樣的舉動帶來的後果便是,他幾乎力竭,俯身,唇角淌下鮮血。
她試着喚了一聲,然而雲述卻聽不到。
想來這是他的幻境,而她隻是誤入之人,并不能與其中之人言談。
雲述擡首之間,不動聲色地抹去了唇角的血漬。起身的那一瞬,他渾身纏繞着的妖氣悉數隐去,不見絲毫痕迹。在旁人看來,他與尋常劍修無異。
玉姜愣住,忽然想起出翁說過的話——雲述修習仙家術法,與自身妖力相克,留下了隐患,經噬魔淵魔氣催發,這才會渾身靈力盡失。
原來他一直都知道兩者之間并不相容,但卻從來沒有試過去解決,而是一次又一次地想盡辦法壓制下去,在人前作出一副尋常模樣。
他明明可以離開浮月山,山高水遠,何等的潇灑自在,大可不必受這種苦楚。
可他甯肯受着這樣的罪,也要咬牙留下。
個中緣由,玉姜沒想明白。
若是被人知曉他是狐狸,隻怕不僅不能留在浮月山,還會遭到封印,甚至是誅殺。
風聲很烈,他沿着山道緩慢地往上走。路途陡峭泥濘,他的薄衣幾乎被風吹透,他卻無知無感。
他始終面帶着恹色,似乎對什麼都不在意。
停在一處墳冢前,石碑上并未刻字,反倒是落滿了枯葉,四處生滿了朽敗的枯草,
他俯身一一除去,終于撐不住疲倦坐了下來,靜靜地倚靠在墳冢前,一言不發。
他平靜了下來,眼底的空洞與冷淡卻讓玉姜覺得陌生。
是一種萬念俱灰、未存絲毫生念的漠然。
良久,他輕聲說:“他死了。”
“你高興嗎?”
側首看向墓碑,他輕輕扯動唇角嘲諷地笑了一聲:“我卻不高興。”
“那我們之前的颠沛流離、東躲西藏,到底算什麼?我還沒有為你報仇,還沒有剖出他的心去質問,他憑什麼就這麼帶着仙門的贊譽去死了?他沈于麟是人人敬重的沈仙師,那我們呢?就合該寂寂地停在此處嗎……”
人人畏懼,人人喊打。
隻因為是狐嗎?
憑什麼。
他的手指收攏,越攥越緊,直到掌心開始滴落鮮血,他才攤開手掌,露出了其上的一枚沾了血的玉佩碎片。
半個沈字染了血。
他垂眸看了一會兒,忽然笑出了聲,指尖白光映亮,這半塊玉被狠狠地捏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