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欺我。”雲述勉強一笑。
玉姜卻不放心,交待道:“不管如何,往後你回了浮月山,不必事事都忍氣吞聲的。若是沈晏川借着師兄的身份欺負你,你就告訴師父。師父這個人最是公平了,定不會讓你受氣……”
“回浮月山?”
雲述隻聽到了這句話。
他問:“你不是說,等我們一同出去了,不管去哪兒都會帶着我嗎?怎麼,要反悔了?”
玉姜沒想到他還記着這件事。
原以為随口說一說,等真出去了,也不會有人當真傻到不做仙門弟子,跟着她居無定所的。
看他如此認真地對待這句承諾,玉姜倒覺得自己太無心絕情了些,心中生出了一絲幽微的愧疚。
她抿唇笑了,道:“好。我去哪兒都帶着你,凡事有我護着你,可滿意了嗎?”
“嗯。”
“你們狐狸真是難纏。”
雲述卻不悅:“是你親口答應的。”
不知為何,雲述這般斤斤計較,她不僅不覺得麻煩,還有些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雀躍。
“有嗎?”她故意問。
“有。”
雲述不走了。
雲述此人,有時實在古闆。可越是古闆,逗起來也便越有意思。
玉姜終于沒忍住笑,轉身喚他:“站着幹嘛,還說你不難纏嗎?走快點,慢了我就真要反悔了。”
*
此行雖沒什麼大的收獲,但好歹知道了突破封印的法子,往後行事便有了重心。隻要她找到沈晏川加固封印時設下的陣眼,便算是找到了結界的薄弱之處。
趕路這幾日,玉姜着實是累壞了,剛回來便悶頭睡了整整幾日,就算是出翁也沒來擾她。
淵中難得有這樣好的月色。
玉姜緊繃的心緒随之放松下來,趁出翁在拾掇他受玄墟海煞氣影響的果樹,偷偷溜進了藏酒之處,抱了兩壇出來。
許久未曾嘗過酒了。
自病了之後,出翁将這些酒都藏起來,一滴都不許她沾。壇子雖然封得嚴實,她卻仿佛仍能嗅到輕微的酒香,時刻引她今日來“行竊”。
在梅樹旁坐下,她拆了酒封,先聞了味道。
熟悉的味道讓她心安。
師父定過規矩,浮月山弟子不許飲酒,隻是這規矩卻管不到她的頭上。隻要師父不在山中,她想如何便如何,從無人說不許。
後來師父有所察覺,也随她去了。畢竟在大是大非之事上,她是有分寸的。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沒必要如何計較。
人一醉就容易糊塗。
她忘了現下自己是在哪兒,伸手在白梅樹下挖着土,指尖都滲出了血迹也沒停下來,似乎在找什麼東西。
“姜姜?”
雲述途徑于此,看她專心地在梅樹下挖土,一時怔住,剛想問她在做什麼,旋即明白過來她這是吃醉了酒。
玉姜聞聲擡眸,目光不大清明,隻道:“你快來幫我找找,我那隻錦盒明明就埋在這兒了啊。”
雲述依言過去,将她扶穩,問:“什麼錦盒?”
玉姜更糊塗了,笑道:“師兄,你怎麼連這件事都忘了?就是我偷偷用來藏寶貝的錦盒啊,我就埋在院中梅樹下了,這會兒怎麼找不到了……”
師兄……
她認錯人了。
雲述抿緊了唇,久久未語。
白梅樹下土很硬,她的指腹已經磨出了許多血迹,雲述看不下去,不由分說地握住她的手腕,盡可能讓自己語氣平淡一些:“别找了。”
“可是裡面還有……”
“我說别找了。”雲述沒告訴她這不是浮月山,隻道,“你的手都流血了,明日酒醒了,我陪你再來找。”
玉姜攤開雙手看着手上的血漬。
雲述并未随身帶絹帕,隻能将她的手托在掌心,輕輕用自己的衣袖為她抹去了那些塵土和血迹。
玉姜并未推拒,隻是這般望着他,忽而發問:“我沒事的……師兄,你看着好像哪裡不太一樣。”
雲述已經在盡力壓抑心頭莫名的怒氣了。
他溫聲勸:“先起來。”
将玉姜攬進懷中扶起,雲述才去檢查酒壇。整整兩壇酒,不消幾個時辰竟沒了。
難怪醉到人都認不清。
縱使被錯認了,雲述也沒計較,順着她的話去說:“等你酒醒了,就知道我是何處不一樣了,我扶你回去。”
“我不回去。”玉姜掙開。
她還頭暈着,不僅回憶亂成一團,說話也颠倒錯亂:“你下山遊曆回來,是不是忘了什麼事。”
雲述:“……何事?”
玉姜道:“好啊,你果真忘了,你說了要給我帶生辰賀禮的!你能離開浮月,可以看人間的百戲,還能嘗盡新鮮有趣的吃食。不像我,師父不許我下山,隻能一日又一日地困在寂寞無聊的山上。我就等着你回來給我帶賀禮了,誰知你還忘了!我要告訴師父,不讓你當我師兄了!”
她扒着雲述的手臂,讓雲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他無奈地問:“你現在幾歲?”
“十二歲啊。”
“……”
原來這會兒隻記得年少的事。
既隻記得這些,雲述便耐着性子好好哄:“這次是我不好,忘了給你帶,下回一定給你補。聽我的,先回去,我給你準備解酒湯好不好?”
玉姜點點頭,跟着雲述往回走。
經過後山泉水時,她不知想起了什麼,撇開了雲述的手就往水邊去。
泉水溫熱,氤氲的熱氣籠罩四周。
她低着頭望向水中自己的容顔,愣愣地,半晌後終于伸出手來,摸了摸自己的臉,好像對自己這副模樣很是陌生。
潮熱的水汽之下,她眼睫極輕地顫抖了一下,不知想起了什麼,心底生出一絲隐秘的難過,問:“這是哪兒?”
“我想回家。”
短短一句話,說者無心,卻勾得聽者心裡一片酸軟。
雲述走近去,溫聲道:“會回去的。”
“我好想回家啊,這裡好冷……”
她喊着冷,腦子卻亂成一團。
沒等雲述反應過來,她已經和衣入水了。溫泉水漫過她的腰肢,一半衣衫都濕透了。
雲述吃了一驚,顧不上非禮勿視,趕忙去拉她的手腕,道:“吃醉了不要泡水,出來。”
玉姜固執地搖頭。溫熱的水将她整個人包裹起來,她煩躁的情緒終于得以安撫。她伏在岸邊,雙手還抓着雲述的雪白的衣袂。
她看向雲述,蹙眉:“你不是我師兄。”
雲述奈何不得,隻能牽緊她的手,避免她在水中滑倒。
望着她的眼睛,雲述唇角微微上揚,問:“你終于看出來了,那我問你,你現在幾歲?”
“十六?十七……我也記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