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
不時吹起的寒風帶起四處飛舞的雪花,讓平來鎮被白茫茫的氣息所籠罩。
一處偏僻的院落裡,有一雙泛着點點紫紅色的玉手,正從窗戶中間的木質欄杆伸出來。淡月的手很小,稍微旋轉一下就能穿過欄杆,六角雪花恰合時宜地停留在她被凍紅的指尖。
趴在門邊的沈意此時猛地後撤一步,有些顫抖地蹲坐在淡月身側,眼睛一瞬間變得呆滞起來:“他們說,上一個逃跑的人,死在路上了。”
淡月垂下眼,像小扇子彎翹的睫毛下有些泛青,看上去很是疲累。
她已經三天沒有合眼了。
三天前,她感到睡的十分沉重,再睜眼已經被人綁到此處。
淡月是恒王獨女,已年過二十一,近些時日流水般求親的人險些踏破門檻,可她心中早就住下一人,但那人傷過她。她跟父王求了一月的遊曆時間,想圖個清淨。
沒想到被歹人綁到此處,她在一群相似年齡的女孩堆中,被一起關在狹小陰暗的環境裡。
直至今日,才有人将她帶離人群,來到這間隻有二個人的屋子。
淡月曾經活過一世,如今已是她醒來的第三年。
那場噩夢的結尾是在除夕夜,也是她的生辰。
恒王在府中設宴,為獨女慶生。作為主角的她卻接到許恒的飛鴿傳書,中途貿然離席前往千佛塔。
寒風中,她在塔頂蹲守,等待許恒信中的幕後黑手出現。怎料原本是許恒埋伏的位置卻突然出現一名黑色外袍之人。那人用三支羽箭精準擊中她,一瞬間,淡月感到三團熾熱的火苗竄入體内,瞬間爆裂開來,身體也随之失去平衡,從塔頂無力滑落。
下落時,她的左腰砸到屋檐,跌落在濕漉漉的草叢裡,借了緩沖的力,她才勉強還存在一些意識。
可未等她放松下來,不遠處伴随幾聲轟隆隆的聲音,隻見恒王府燃燒出沖天火光!
河的對岸尖叫聲此起彼伏地傳來,讓淡月急得眼眶泛紅,氣喘得厲害,卻始終動彈不得。
嘎吱——
伴随着鞋底接觸樹枝的聲音,由遠而近勻速前來,讓淡月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借着月光,她瞧見此人左側眉間的美人痣後,呼出一口氣,像是心中的大石終于落地。可還未等她說些什麼,對方卻取出羽箭,以三指磋磨箭頭,微微颔首,随即勾弦,滿弓入膛。
下一秒,淡月心髒處傳來的瞬間劇痛,讓周遭的所有聲音忽然間消失了。
樹葉的沙沙聲停了,滴滴答答的雨聲也停了,伴随着屬于她的呼吸,都停了。
……
悔嗎?
她的腦海浮現這兩個字。
而後,心裡湧上一句話,似是下一刻就會噴薄而出。
“亂世之中,是不是就不該善良?”
……
“姐姐,你在聽嗎?”
淡月感覺到裙角被人扯了扯,她收回思緒,也将手從外頭抽回,蹲下身子來安慰比她小幾歲的沈意。
她的聲音很輕,猶如天鵝的羽毛飄落在水面:“我們被關在一起,說不定會去同一個地方。”
通過幾天的觀察,她發現這裡的女孩年歲并不大。有的是被騙來的,有的是綁架來的,出乎意料的是,還有一些女孩是自願來的。
她問過那些自願來的女孩,都是些無家可歸的孩子。幾乎都是在外面風餐露宿,但來了這裡,卻能吃一頓飽飯。
一開始她們還笑嘻嘻地感謝送飯菜來的人,直到一個接一個女孩被帶離屋子,不知去往何方時,她們才感受到大難臨頭的害怕。
沈意感受到淡月把手撫上她的頭頂,聽着溫柔的聲音,一陣暖流湧上心頭,讓她忍不住哭着說:“可是跑也是死,不跑也是死,我們該怎麼辦呢?”
怎麼辦?
淡月沒有回話,隻是手頓了頓。她白皙的脖頸中間似是有什麼從上至下滑落,發出輕微聲響。她輕輕吸了一口氣,遲遲未曾吐出。
沈意像是感知到她也在害怕,便不再說什麼,隻是死死盯着門口的方向發呆,時不時能聽見幾聲微弱的抽泣。
此刻,遠處傳來沉重的腳步聲,由遠至近,直到門口停下。
木門下頭的小窗被人從外頭打開,兩碗黃燦燦的湯食被遞了進來,隻聽來人沒好氣地說道:“今日大雪,這是橙娘賞你們的。”
“是紅薯甜羹!”
沈意的眼神一下子亮起來,蹦蹦跳跳去端碗,一隻手拿着碗就往嘴邊送,大口喝着,步伐沒停。隻是遞到淡月手中時,連碗的邊緣都開始挂上滴滴答答的黃色。
淡月道謝後接過,用手指環繞一圈碗邊,輕輕擦去滴落的部分。
沈意見狀立馬遞過袖子:“擦我衣服上吧!姐姐愛幹淨,我知道的。”
淡月這才注意到,眼前這個不過十三四的女孩,身上的衣服縫補的痕迹很重。
沈意瞧見她沒有動作,索性拽起她的手腕,在袖子上擦了擦,甚至還仔細揉搓着淡月的手指:“姐姐一進來沒有像我一樣席地而坐,而是安靜地站着,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小姐,有禮教。不像我,有爹娘生沒爹娘養……”
後半句,聲音越來越小還帶着些許哽咽。
“好了。”
淡月看着自己被仔細擦幹淨的手,結合方才的話,突然感到一陣心疼,連眼神又溫柔了些:“如果出去了,要緊緊跟着我,我保護你。”
沈意的眼睛比方才瞧見甜羹時更亮上許多,下一瞬,眼眶紅起來,十分鄭重地點了點頭:“嗯!謝謝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