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再次空蕩蕩起來,有些思緒又開始在淡月的腦海裡打轉。
那個曾在密閉屋子裡一同與她關着的女孩,那個知曉她愛幹淨不惜用自己衣服替她擦手的女孩,那個圍着她笑嘻嘻喚着“姐姐”的女孩,怎麼就不在了呢?
關于沈意存在的畫面,在她的腦海不斷閃過。
她發現,沈意看着她的時候,永遠都是笑着的,難得有幾次會露出恐懼的情緒,卻在她寬慰了幾句後又露出笑容。
她很愛沈意那種純真的笑意。
但是,那些該死的人卻毀了她。
可她不明白,她怎麼都想不通,為什麼沈意會做出那樣的選擇。
頭痛欲裂,她連端起甜湯的手都有些顫抖。
一口甜湯入喉,入口即化的桂花和充斥口腔的淡淡蜂蜜香,讓淡月的心情舒緩不少。緊繃的精神開始慢慢緩解,她覺得頭昏感強烈,幾乎撐着身子沾到床邊,一瞬便昏睡過去。
晚飯時盼兒來看過她,見她睡得沉,隻是替小姐将被子蓋好,将一些茶點放在桌子上便退出去了。直到日暮時分,盼兒和崔平岸一行人準備出發,淡月也還沒有醒。
屋外盡顯擔憂之色的盼兒踮腳瞧着,眼看出發的時辰要到了,她想跟小姐打聲招呼再走,可是又不好去打擾熟睡的淡月。孫哥恰好路過看見此幕,善解人意道:“回頭我幫你跟淡月姑娘說一聲。”
盼兒回禮:“那便拜托孫哥照看小妹了。”
她的眼神再次看了眼那間留了一盞燈火的屋子,轉頭去與崔将軍會合。很快,許府外浩蕩的車馬,押送着那些壞事做盡的囚犯,趕赴京城。
沿途百姓自發地在路邊唾棄那些犯人,砸雞蛋、扔爛菜葉的比比皆是。隻見為首的許爺看見爛菜葉被扔了進來,竟像是餓虎撲食一般連忙跪地用嘴巴去叼住,一口一口吃進肚子裡。
衆人見狀皆嘲笑不已,平日那個嚣張跋扈的許爺,如今竟落魄至此。就連百姓唾棄而來的腐爛食物,他也能咽下肚。
一旁黑馬之上威嚴的崔平岸,隻是用眼神瞥他:“多吃一點,等到了京城,你怕是隻有上斷頭台的份了。”
許爺仍一口口地吃着,甚至還将砸碎的雞蛋液盡數舔進肚子裡,猶如一隻被打服了的天生惡犬。
*
許府之内,現下因人走得差不多了,隻有兩間屋子還亮着燭火。
一間是主廳,許恒正召集着家丁們連夜趕制早些時候那些枯骨的名單。
另一間仍是淡月的屋子,她從傍晚睡着後便沒有再醒過。
熱心腸的孫哥也很擔心,在忙碌的間隙總是會過去瞧一瞧。前三次都沒有什麼異樣,直到第四次,他看見屋子側邊的窗戶被打開一條縫,走近時剛好可以看見床榻上的模糊人影。離遠了瞧,也能透過紗簾看見淡月上下起伏的胸襟,這樣倒是更能随時觀察到淡月的情況。
隻是,這窗戶隻能向外開,淡月仍在熟睡,那是誰打開的呢?
孫哥在屋側正對面的涼亭找到了答案。
冬月的氣溫仍是說句話都有哈氣的程度,隻見原本在主廳忙碌的幾人已經把東西搬到涼亭來了。幾個人翻找着書案,感覺冷了就用茶壺斟上一杯茶來暖手後一飲而盡,低頭繼續做着。許恒坐在外側,正好擡頭看向屋子的方向,和孫哥的視線撞了個滿懷。
“我擔心她...和沈小姑娘一樣。”許恒嗓音低沉又輕,卻戳進衆人的内心深處。
孫哥輕歎一聲,回到廚房端出熱粥,為忙碌的幾人分别盛上一碗。随後,取來一些木炭和盆,在涼亭一處安全的地方燃起火苗,有了火苗的加入,讓他們感覺在冬夜外頭也沒那麼難熬。
孫哥也一同加入了整理的隊伍,為了明日辰時跟那些苦難女孩親人們一個交代,他們在寒夜中整整奮鬥了一夜。
天蒙蒙亮時,淡月感到一股光線照在臉上,她緩緩睜開眼,瞧見窗戶不知怎的被打開了。淺淺打着哈欠走過去想關窗,卻瞧見不遠處的涼亭大家忙碌的身影。經過冬季一整夜的洗禮,幾人看着十分疲憊,隻一瞬,淡月便猜到他們徹夜未眠。
但是,他們怎麼不在屋裡頭忙呢?
她一邊疑惑,一邊将窗戶關好,坐在妝台邊收拾起自己。
涼亭内許恒捕捉到此信息,低頭向孫哥囑咐着,孫哥心領神會地再次趕往廚房。
待淡月從屋内走出之時,涼亭隻剩下許恒一人,其他家丁已經被他趕回去補眠了。隻見很多紙張整齊地被疊放好,上頭仔仔細細記錄了女孩的生平。
“這些都是從哪裡找到的?”淡月好奇地問着,卻在下一秒瞧見許恒眼眶下泛起的青色。
真是熬了一整夜啊。
冬天的寒夜可不是那麼好過的。
未等到他的答複,淡月又問道:“你們怎麼不去屋裡整理呢?外頭多冷啊。”
許恒泛紅的眼眸閃爍了一下,答道:“蠟燭沒了,隻好在這裡,還能借着月光看見些字。這些都是橙娘記錄在冊的名單,我們把他們的去處一一對照,光是送來此地的,就有三十餘人。”
三十餘人。
怪不得那口深不見底的枯井能被白骨堆砌得那麼高。
“我遣人去通知在鎮子裡能找到的女子親人們,辰時,一起給他們一個交代。”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