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戌時的梆子剛敲過,紙錢飛揚着淹沒平來鎮的長街。
淡月走在最前面,她高舉裹着白色木條的旗走在最前端,浩浩蕩蕩百十人擡着四十個木棺跟在後頭,像是一艘黑船在浪裡緩慢航行。
鎮子上的人聽說此事,紛紛跪在沿街的路兩旁低聲吟唱。
“薤上露,何易晞——
“露晞明朝更複落,人死一去何時歸?——”
紙錢的沙沙聲、棺木旁銅鈴的當當聲、擡棺人肩膀處的悶響聲、來自路旁環繞的低沉吟唱聲,在暗夜被織成一張無形卻巨大的網,兜住所有亡靈的魂魄随之前行。
當第一抔土砸在棺蓋時,某個婦人跪倒在地。第二抔土砸在棺蓋時,所有婦人皆跪倒在地。她們的手拳握于胸前,她們在祈求,祈求棺椁之下的亡靈來世能投生個好人家。
當最後一塊棺木被掩蓋,衆人将墓碑并列橫在棺木陣的最前端。他們将已逝之人的名字寫在一起,獨留一塊空墓碑給那些無名無姓的可憐孤女們。
在場的所有人再次沉默着低下頭,他們早已分不清,哪片墓土之下埋着自己的眼淚。
而他們從墓地延續至許府走過的路,在下葬後由許恒和淡月帶領家丁數人堅守着曾經的諾言,他們執起長明燈沿街值守。而隊伍中,家裡隻有自己或夫妻二人的家屬們,也跟着他們一起手握長明燈站得筆直,為亡靈開路。
整整七個夜晚,他們一同守着無辜女孩的亡魂回家。
*
另一邊,不屬于這座鎮子的女孩親眷也已經盡數被通知完畢。
咚咚咚——
大清早淡月的屋門被人叩響。
她以為是孫哥喊她用早飯,揚聲道:“我已經起來啦,一會兒就去。”
怎料,門那邊的身影還沒有離開的意思,淡月已經梳洗完畢,打開門的她顯得有些慌亂。
伫立在門邊的不是孫哥,而是那高大俊逸的男人,許恒。
“你能不能,随我去個地方?”
到了地方才知道,為什麼許恒一定要找她一同前去了。
那座隐藏在深林的窯子外頭,正用白绫挂着一個男人,男人的身軀随風搖曳,四肢利用慣性垂墜向下,已然沒有了生的氣息。
“您怎麼把淡月姑娘帶來了?”正在忙着的孫哥見主子身邊還站着淡月,不免緊張起來。
孫哥一個橫跨将身後樹上的男人擋了個嚴實,對淡月說道:“淡月姑娘,要不我帶你先回去?廚房裡有煮好的粥,記得你最愛吃了。”
連天的事故出現,讓淡月内心的承受力有了很大的提升。她看見此番場面着實震驚,卻沒有任何不适之感。反而是許恒的狀态,讓她忍不住側目。
此刻的許恒,讓她感覺特别熟悉,就好像...
就好像當日看見沈意離世的自己。
他們,認識嗎?
淡月心中的疑惑很快便被揭曉開來。
幾人想将白绫撤下,需要有人将男子的身體抱着往上方撐,不然定是會摔在地上的。本來離世後的人軀體便會變得僵硬,而此人已經不知死了多久,就連手指尖都僵硬得像石頭一般。
許恒主動上前承擔抱住男子身體的角色,而身周之人都絲毫沒有覺得詫異,這不免讓淡月開始猜測,他們定是相識,而且怕是交集不凡。
當男人被穩當地放在地上後,淡月看清了他手腕上的三角胎記。
這不是...
一陣震驚,令她呢喃出聲:“是他?”
許恒詫異:“你認識?”
她緩步走近,邊走邊說:“那時我再一次被抓回去,一個人被關在屋子裡,是他來給我送的飯。他還囑咐說,既然有機會能脫身,就要抓住機會徹底待在貴人的身邊。而且...”
見她欲言又止,許恒疑惑:“什麼?”
她把後面想說的話咽下,決定先明哲保身地問一問:“你們認識嗎?”
“他是我安插進去的卧底,也是我最好的兄弟。”
許恒的話語铿锵有力,尤其是最後一句話,說得十分真摯。
淡月落了眸。
她本想說出自己當時對此人的看法,她那時感受到那個男人很可悲,仿佛在做一件不喜歡卻又無可奈何之事。現下她心裡倒是知曉緣由了,許是他們的兄弟情義,才促使他為許恒冒一次險。
淡月還是十分疑惑:“可是他為何會?”
許恒:“我也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