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樸實又開朗的性格,惹得剛上船的衆人哈哈大笑。
等人搬貨的間隙,他把自己一路走來的“英雄”事迹都講了一遍,其中還包括老孫的糗事。
那年,老孫還隻是個勤勤懇懇的船夫,路過的貨運船隻少了人,見他獨身一人生意又不好,便把他聘上了船當幫工。沒想到的是,一次危險的風浪是他和老船長打配合,救了整艘船的人,他也成了老船長的助手。他們把運送至高麗的貨物安全送達,而下一趟回去運的是不是貨物,而是朝廷來的官員,官員南下去宣旨。幾人自是第一次見到朝廷來的官,大方宴請,大方飲酒,結果醉酒的官員像他們炫耀诏書的模樣,醉酒的幾人恰巧“哇”的一口,直接吐進盛放诏書的盒子裡,其中,孫哥吐得最多。
那般渾濁早已分不清誰是誰,好在船剛開不久,還能掉頭回去。官員和醉酒的幾人被罰俸半年,這讓本就不富裕的孫哥雪上加霜。自此便開啟了收徒之路。
淡月聽得最為入迷,她輕輕歪了歪頭不解:“收徒和罰俸有什麼關系呀?”
小黑瞧淡月如此喜歡他的故事,仰起頭露出一副了不得的神情:“當然有呀,我們這些徒弟可都是自發給師傅交學費的,隻不過師傅從來不收罷了。”
他的語氣頓了頓,做思考狀:“不收别的徒弟可能是都給師傅争了光,不收我的學費,唔,應該是我根本沒學會吧,哈哈哈哈——”
這人,還怪樂天派的。
“那為何孫哥現在不繼續跑水運,反而跟着許大人做了随從?”
半晌,小黑看着一旁忙碌着的師傅,語氣難得不那麼高昂:“他被傷了心。”
許是有些往事不便提起,小黑沒有再接着說下去。
淡月接過小黑遞來的熱茶,輕輕靠在船側圍欄上,眺望遠方。
船頭朝向正北方,左側是那座禍端橫生的平來鎮,右側是一望無際的汪洋,不時吹來的風還帶着淡淡的屬于海洋的獨特味道。
家丁們将東西一趟一趟地往上搬,船靠岸也有一會了,隻見鎮子不少人家亮起了燈,而後走出拿着筐和捕魚用具的男丁。他們看見熟悉的鄰居也一同出來,紛紛揚着笑打招呼,兩三人搭着伴往碼頭走來。
“淡月姑娘,我們馬上就啟程了,外頭涼,進船艙去吧。”
面對孫哥的細心招呼,淡月婉拒了他。以前開船的時候她都是坐在船艙裡透過狹小的窗戶去看景色,可這一次許是心境變了,她想站在甲闆上領略海上風光。
小黑貼心地搬來椅子,放在甲闆上時他還将椅子上下擺動着,确認穩妥後才招呼淡月坐下。
裝載完畢的福船,伴随着一聲沉悶長鳴,緩緩駛離岸邊。
淡月端坐在甲闆上,看着最前頭幾位船員在忙碌起帆的身影,以及站在旁側正凝眸确認每一處都了然于心的許恒。
他對待事情還是如此的認真負責,與其表面像個甩手掌櫃的樣貌完全不同。他這番容貌,若是生在富貴人家,定是個潇灑一世的公子哥。
她曾不止一次與他說過這樣的話,就連重來一世,這樣的想法也未曾從她的腦海中抹去。
福船在經曆一次緩慢的轉彎後,終于平穩地航行在汪洋之上。
見許恒有了一刻閑暇,淡月主動湊到他的身邊,輕輕道:“岸邊的漁夫們在說,街尾那個不會說話的老張太太沒了。”
二人心如明鏡,那位失去獨女的老婦人辛苦一生,終是沒了希望。
明月高懸,二人就這般并肩站着,許恒沒有接她的話茬,她也沒有再說些什麼,隻是靜靜地站着,期待撲面而來的海風能夠将那些凄苦一生的亡靈,帶去一個好的歸宿。
*
淡月的隔間在上層船樓,船樓内除了船長操縱船隻的地方,另有三間房可供居住,要數正前方的一間最為寬敞,而兩側還分别有一隔間,不大,卻也足夠正常起居。她被安排在最寬敞的一間,最先映入眼簾的紫檀屏風上還鑲嵌着航海圖,上頭一些主要地标用貝殼、海螺等标注起來。她發覺北宋的疆土不僅遼闊,而身處沿海的城鎮更是有不少能打撈物資的地方。
隻是,這間房一看便知是身份尊貴之人住的地方。若是要住也應該是許恒自己來住才對,為何偏偏讓給了她,而自己卻委身在兩側的隔間?
就因為她是崔将軍的義妹嗎?
淡月小眉一蹙,不禁嘟囔着:“果然是個事業狂,為了讨好恒王,就連他部下的義妹都暗暗巴結上了。這人表面上不聞不問,倒是會在細節上做文章。”
不過他的算盤卻打錯了,就算她的身份不凡,她已起誓,今生絕對謹言慎行,不再同曾經那般任性妄為。若不是此次出遊的意外,她這輩子都會好好跟在父親身邊像大多數大家閨秀那般循規蹈矩地過完一生。
現在倒是也不晚。
淡月想着此番回去,便不再想什麼出遊散心之類的了,還是安穩地陪伴父王為好。雖說賜婚一事還沒有定論,但老國公爺既開了口,皇帝并不能下了他的面子,他定是在等她返京親自問問淡月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