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一個循規蹈矩的世界裡,她早就知道自己和别的女子不同。在别的閨秀每天除了繡花、賞花無事可做時,她已經熟練地掌握了繡花技巧,隻為了能讓自家爹爹兌現向好友借書百本的承諾。她曾在書中領略過不同的文化,以至于長大之後,更是纏着爹爹帶她出遊去見見外頭的世界。
而她身上關于女子立于世不同的觀念,是在娘親留下的筆記中寫到的。她希望自己的女兒勇敢、堅毅,不會被世俗所打敗,有更多的學識去面對困難,而不是被囚于後院的一方天地之間,隻能圍繞着夫君而活。恒王也遵守着發妻對女兒的盼望,将她教養得既有大家閨秀的外貌,又有與衆不同的思想。
許恒的眼眸充滿認真,卻說了一個血淋淋的事實:“你的認知我贊同,也很欽佩。可是全天下,又有多少女子能和你一般豁達呢?且不說遠了,就像平民家的女兒,若是在出閣之前為了生計去幫助爹娘擺攤賣菜,都不免會傳遍街頭巷尾。一是斥責她不該抛頭露面,二是責備她的爹娘無能。”
淡月顯得十分落寞:“所以是她的認知困住了她?她認為自己不夠完整,以後的人生便沒有了指望?”
他搖搖頭,“你還是沒有懂。”
許恒:“你想把她帶回家一起生活對嗎?”
淡月:“嗯。”
許恒:“她聽見你的邀請是開心還是不開心?”
淡月努力回想:“嗯...一開始是開心的,後來就不太開心了。”
“後來?是什麼時候?”
“就在我父兄和盼兒姐姐來的那天,她知道我不是孤兒之後。”
他沒有再問,而是給她足夠的時間去思考。淡月一口一口喝着甜湯,思緒卻也被恰到好處的甜意聚集在一起。
“她是擔心,會給我造成麻煩嗎?”淡月放下碗,不是很自信地說道。
“對了一半,再想。”
不知不覺間,本來正在讨論的話題,此刻被轉換成耐心的老師和求知的學生。許老師并沒有把謎題的答案直接揭曉,而是引導者淡同學一點一點地去觸摸,直到抵達謎底。
“她不夠信任我?也在擔心以後?”淡月仍然不是很自信。
在她的腦海中,隻要沈意跟着她回去,此後一生當安枕無憂。可她始終不能站在沈意的角度去重新看待整件事,因為他們不是一類人,沒有同樣的感同身受。而許恒,恰好有着和沈意早年相同的一段經曆。
他意識到了問題,放棄讓她繼續思考:“是自卑。是她心裡的自卑殺死了自己。”
自卑?
聽見不熟悉的詞語在耳畔出現時,她的眉間緊蹙,又迅速擴張開來慢慢挑起,眼睛瞪得圓圓的,似是很努力将他的話在心底重組吸收。
許恒決定再引導一次學生:“若你真的是孤女,會在飽受身心折磨過後,和自己身份差距懸殊的人生活在一起嗎?你們雖差了幾歲,卻同是女子。她會有爹娘安排下的好親事,未來一片光明,而你呢?你又何去何從?”
是啊。
一切都是她想得太過簡單。
她無法眼睜睜看着沈意再次流落街頭,彼時的她除了邀請沒有第二個選擇。
而沈意,在那段時間内心一定飽受折磨吧。她也想過好的生活,卻覺得自己不配獲得,幾番考量之下,或許會發現普天之下,她竟無處安身。
“我知道了。她在那一刻,在我的推動下,失去了面對世界的勇氣。”
許恒終是欣慰地看向身側腦袋耷拉下來的淡月。
“可她面對自己,卻是有十足的勇氣,我很羨慕。”
淡月難得将頭擡起,疑惑的眼神再次掃過他。
許恒的聲音淡淡的,就像風吹過:“我沒有面對死亡的勇氣。”
要不說,他們是一類人呢?
“我也沒有。這樣說來,或許那一刻對于沈意而言,是解脫。”
許恒很是贊許:“當然。”
經過他的一番開解,讓淡月内心那團糾葛在一起且越來越大的迷霧一下子四散開來,她的心裡通暢了許多,手上還剩大半的甜湯被她全部喝了進去。
淡月突覺腦海中什麼東西閃過,她猛地轉頭:“你其實,早就想明白了對嗎?”
眼前是男人兩側發絲随風而舞,淩亂卻更顯俊逸,他的嘴角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似是很滿意淡月此時問他的問題。
他毫不掩飾地說:“沈意的事情很簡單,可是阿四...就是我的摯友,我想不通。”
淡月點點頭,贊許他的誠懇。
“或許,我知道原因。”她的聲音很認真,惹來身側男人挑眉側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