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咬牙抱起女童沖向對面,白雪染白了她盤起來的發髻,天氣太冷了,很多一貫沒生意索性連門都沒開都圍在家裡圍着火爐打轉,她跑了好幾家才找到一家半掩着門簾的。
她撩開門簾就沖了進去,裡面是一個老大夫正在火盆上烤酒喝,見到一個婦人忙裡忙慌闖進來,不由騰地站起身:“诶,你這是幹什麼?”
婦人将女童放在屋裡臨時供病人躺的矮榻上,雙手合十:“求求大夫救救孩子……我有錢!有錢的您放心!”
婦人灰撲撲的臉上濕漉漉的,不知是融化的雪還是淚。
老大夫有些看不過去,終是拎了藥箱走過來:“怎麼回事?這麼小的孩子做什麼給她亂吃東西?”
婦人顫抖着唇:“得罪了貴人……”
老大夫簡單替女童看了下,開始開藥:“那你得罪的貴人大約隻是想給你一點教訓,隻是一點緻使肚子疼的藥物罷了,喝一劑藥就沒事了。”
“謝謝大夫……謝謝!”
而這一切是馬車裡的謝長安毫無所覺的,母女倆當時也是站在裴寂雪這邊窗戶能看到的街邊轉角。
馬車裡的她百無聊賴的擺弄着湯婆子外的綢布套子上的穗子,時不時擡頭看看外面,裴寂雪餘光将這一切盡收眼底,将她心底隐藏的迫切看得清晰。
謝長安手指無意識波弄着柔軟的長穗,掩蓋心中的緊張,許是近鄉情怯吧,她好像越來越緊張了。
又走了一段路,許三的聲音才掩蓋在風雪下傳來:“公子,前面就到侯府了。”
謝長安聞言眼眸微亮,像點燃了一簇火光,她立馬拽開了車簾探出頭去瞧,遠方一座端莊大氣的灰白色宅子坐落在白茫茫的風雪裡,黑色的匾額高懸,唯有錾刻其上那長甯侯府四個字散發威嚴,灰色的圍牆上青色的瓦片蓋了一層薄雪,大門外的兩顆柏樹被白雪壓彎了腰,撲簌簌落下一堆雪。
高高的院牆外種了一圈的臘梅,梅花的香氣裹挾着冰雪的氣息撲面而來。
一人負手立于大門口,遠遠望着馬車駛近。
看到這個熟悉的身影,謝長安眼眶瞬間變紅,視野有一瞬間模糊又變得清晰,險些直接哭出來。
大哥和二哥自小便被爹爹帶着在軍營裡操練,與普通人不同的地方有很多,例如站姿挺拔,面容俊朗卻半點不顯風流,反而自帶三分威懾。
他一襲溫潤清雅的山岚色圓領軟袍,衣袍下無處不藏着身為将門公子蓄勢待發的力量感,一條尾端系着玉佩與流蘇的系帶繞過腰間勾勒出他勁瘦而不單薄的腰身。
不管誰看了都要感歎一句,他合該如此風華橫溢,而不是穿着帶着血污的囚衣。
馬車越走越近,謝長安也看清了謝昱臉上含着笑意的雙眸,亦如過往數年那樣。
車夫将馬車停在了屋檐石階下,謝昱輕輕揚手,幾個下人立刻去幫忙卸箱子去了。
謝長安被裴寂雪攙扶着走出車廂,謝昱撐開手裡的傘走下台階,她一時已顧不上什麼男女大防和他人的目光,跳下馬車直直撞入謝昱懷中——
謝昱被她撞了個滿懷卻穩穩站住連身體也不曾晃一下,隻是把手中的傘往妹妹那邊偏了偏。
謝長安圈住他的腰,将臉埋在他胸膛處,隻露出一個後腦勺給衆人,不管是侯府的下人還是相府的下人都面色微妙,想來外面傳言當真不錯,侯府嫡女果然特立獨行,當着這麼多人便與親哥摟摟抱抱。
謝昱笑了笑,滿是無奈卻也随她去了,吩咐道:“來人,快給三公子撐傘。”
“是。”台階上的下人應聲,撐開傘走下來站在裴寂雪身側替他擋住鵝毛大雪,伸出另一隻手作邀請狀招呼道:“姑爺,裡面請。”
裴寂雪若無其事收回視線,越過門口的兩人走上了台階,引導的下人腳步踏上屋檐遮蔽的範圍,合上傘正準備按照二公子的吩咐帶他進去,卻不料身後沒了動靜,他回頭,就見姑爺根本沒跟着來。
下人轉頭便看見裴寂雪站在原地盯着石階下在風雪中相擁的兄妹倆,眼底幽深看不出來在想什麼。
謝昱本以為她隻是想家了,直到感受到了胸口傳來的濕潤感,才發現她的身軀在隐隐顫抖,他臉色微變,擡起大掌安撫地揉了揉謝長安的發髻道:“過門前吵着鬧着要嫁人,怎麼嫁了人,反而變得愈發黏人了?”
聽到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謝長安心底痛意更甚,即便重生了,她也忘不掉那一日謝昱的血順着匕首流到手心,滾燙又黏膩。
這讓她後來每回淨手,都能看見自己滿手的血,怎麼也洗不掉。
她哭得更加厲害,整個人都在抖,兩隻手将他身後的意料抓得滿是褶皺。
謝昱本是想逗她笑,哪知道越逗哭得越厲害,立馬繳械投降:“好了,哥哥錯了,别哭了。”
謝長安哭得一時說不出話來,見她不吭聲,謝昱又道:“爹爹還在家裡等我們進去,要是讓他知道我把你弄哭了我就完了,妹妹大人有大量,饒過哥哥?若隻是挨訓也還好,就怕過幾日大哥趕回來揍我。”
謝長安終于擡起了頭,露出一張悶得通紅的小臉,眼睫還是濕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