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晉三十八年,深秋。
這一年是謝長安得償所願嫁給裴寂雪的那年,也是前世遇見他的那一年。
丞相裴侪為其四旬大壽廣邀賓客,壽宴當晚整個府裡高朋滿座。
晉帝雖然沒有親自來,但是禮送得很重,足以讓人‘看見’他對丞相的恩寵。
盛京城内有頭有臉的官員幾乎都來了,皇子皇孫紛紛趕來露個臉。
早早便有京外的官員遞來禮單,其目的不外乎就是想要升遷,無人不想做京官,清閑還油水多。
這些禮單有的被留下了,有的被退回了,當然這是外人無從得知的。
裴侪權傾朝野,即便是皇子皇孫也要客客氣氣以禮相待,畢竟還指望他做靠山呢。
在朝廷多一個靠山就多幾分登上大寶的底氣。
身為相府嫡子的裴寂雪自然要去前院待客,随行女眷都在後院由丞相府主母集中招待。
謝長安素來不喜這種虛與委蛇的場合,于是很早便尋了個身子不适的由頭沒去參加看似是壽宴,實則是挑如意郎君金龜婿的場合。
對男人們來說,這是權利漩渦。
對女人們來說,這是看哪家公子哥身份顯貴又才貌俱佳方挑得稱心如意的良人。
謝長安素來看不慣京中大多閨秀扭扭捏捏的性子,分明對某人有意卻不敢表露,隻能在他面前暗暗表現自己期望得到對方青眼。
對她來說,喜歡就是喜歡了。
不喜便是不喜,何故要欲拒還迎作此等姿态?
這是其一。
其二是她的丈夫裴寂雪此人打小便是盛京頗負盛名的三公子之一,不論是相貌品行還是家世都是極為惹眼的存在。
即便他隻是站在那兒也慣會招蜂引蝶。
過去的謝長安被家中爹爹和兄長慣壞了,她性情說好了是張揚,說難聽點就是跋扈。
哪怕是裴寂雪笑着跟别的女子說一句話,她也會吃味。
她索性眼不見心為淨,隻要看不見便不會心亂了。
謝長安倚在院中一處閣樓上賞月。
前廳燈火如晝,此處卻很清淨。
前方院中忽然燃放起焰火,樂聲四起燭影縱橫,深秋的風是裹滿寒意的。
謝長安攏了攏寬大的袖口,風輕輕拂過她的裙擺和發絲。
她揚起頭露出白皙脆弱的脖頸,浩瀚的星辰挂在墨藍的天穹頂上,一顆飛星驟然劃過。
那一瞬間,她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要追上去,等她反應過來她在幹什麼的時候,她已經跑下了閣樓。
飛星拖着長長的尾巴速度并不快,她提着裙擺追下閣樓,擡頭去望還能看見那顆飛星的亮尾。
她緊追着飛星而去,一邊看路一邊緊緊跟随。
謝長安最後看不見飛星尾的時候,她已不知不覺跟着抛到了相府前院的一個比較偏僻的花園。
這時候大家都在交杯換盞,花園裡寂靜得隻剩下溪水潺潺流動的聲音和蛙聲蟲鳴。
謝長安有些遺憾的原地站了會兒,正打算舉步離開,耳尖忽然捕捉到假山後面傳來幾聲腳步。
緊接着一個人影從那處比人還高的假山後面繞了出來,借着月色和園裡的燈火,她看清了那人。
那男子穿着一身素雅的白色錦袍,錦袍上用金線繡着威風凜凜的龍鳳團紋,眉宇間仿佛天生帶着一種憂郁的色彩,膚色白得駭人。
龍鳳團紋……
官員們服制都有嚴格的管制,即便是百官也不能使用龍鳳這樣的紋樣作為衣服上的裝飾。
除非是龍子龍孫,所有的皇子她都見過……不對,有一個人她沒見過。
晉帝子嗣衆多各有成就,賜婚的賜婚,但凡年紀大點便賜了單獨的府邸。
但其中有一位加冠後仍住在宮中的皇子殿下特殊。
說起皇子,幾乎整個盛京的人都會下意識忘掉他,因為他的存在感實在太低了。
他身負絕症,自出生起就在冷宮長大。
他也是三公子之一,不過多年不出冷宮,隻占了個虛名。
聽說他幼時長得玉雪可愛,晉帝甚是喜歡,連帶着他那不受寵的母妃都得了幾分恩寵。
後來大宴露過一次面,被列進了三公子行列裡。
再後來長大了,晉帝愈發不喜他了。
他的病也越來越重,能見到他的場合便幾乎沒了。
謝長安也很少參加宮宴,因此從未見過他。
不過,這位皇子似乎認識她。
因為他面上神色不是謹慎戒備也不是害怕而是意外,既然是意外,他就肯定知道她的身份。
謝長安思索間,那位皇子殿下已經拔腿朝她的位置走了過來。
明明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不剩幾步,他卻還在逼近。
不過……這人确實好看,稍不注意便容易被蠱惑的類型。
謝長安忍不住後退了兩步,面露謹慎:“你想幹什麼?”
“咳咳。”
他倏然低頭輕咳了兩聲,臉上因咳嗽多了兩抹血色,像一朵昙花,轉瞬便會凋零似得。
面對這樣一個病美人,恐怕沒有女子能不生恻隐之心。
因為他看起來很無害。
謝長安蹩起細眉,帶着些擔憂詢問:“你……沒事吧?要我給你請大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