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知所起。
大約是在她重生後再見到他時起,又大約是在知道他才是那個讓她一見傾心之人時,又或者是别的什麼時候。
也可能是當年偷溜進冷宮,她被壓在幔帳籠罩的冷硬床榻上之時,少年那個克制又隐忍,然未遂的吻。
他生于囚籠而野蠻生長,明明是一副病歪歪的模樣,卻頑強的熬了這麼多年。
謝長安想起他便忍不住露出淡淡微笑。
她擡手撫上發上的珠翠。
她以為她愛慕了身邊人兩世,可回想一下才發現,她死前想起且眷戀的是插入胸口那根簪子的主人将這禮物贈給她時,手指的溫度和表情。
可憐她前世執迷不悟一輩子,卻看不清迷霧背後近在咫尺的真相。
……
半月後,入夜。
宮人換了安眠的香,輕手輕腳的吹熄了燭火,阖上門扉,腳步聲慢慢遠去。
寝殿裡陷入黑暗,床幔重重遮擋下,面容憔悴的晉帝躺在被褥中,雙眸緊閉睡顔祥和。
隻是沒過多久,他的眉毛就慢慢皺了起來,像是夢到了什麼恐怖的東西。
“崔天臨你不得好死——!”
“啊!”
晉帝猛地睜開眼睛,入目是漆黑的夜晚,耳邊還仿佛回蕩着夢裡那瘋狂嘶啞的女聲,像是跑調的樂器,刺耳無比。
他胸膛劇烈起伏,額角密布着一層細密的汗,呼吸聲很沉重。
影影綽綽的黑暗中,他看到垂下的床幔遮擋得密不透風,長方形的形狀像極了棺材。
他猛地坐起來,一把扯開床幔:“來人!給朕來人!”
他的嗓音驚醒了一片靜谧的寝殿附近。
林公公領着一衆禁軍快步進入寝殿,燭火重新被點亮,殿中也重新恢複光亮。
林公公揣着袖:“陛下,可是有事?”
看到最信任的林公公的臉,他的情緒才稍稍緩和了下來,他擡手掐上太陽穴半晌那個,驚魂未定的道:“你們都退下吧,林公公留下便可。”
禁軍們依言退下,之所以進來也是以為他遇見了危險。
林公公放柔了聲音:“陛下可是又做噩夢了?”
晉帝好半天才道:“朕……朕又夢見……又夢見她了!她還咒朕不得好死……說不會放過朕……”
他話音落下,林公公惶恐地噗通跪下。
如此大逆不道的話……
“朕已經許多年沒夢見她了……如今……”晉帝道:“你說,是不是她在埋怨朕沒有護好她的兒子?”
林公公一臉欲言又止:“這……”
“朕還夢見……夢見裴侪……”他後半句沒有說完整,但林公公無需想便知道不是什麼好事兒,無非就是奸佞上位,小人得志。
“丞相府近來有何動向?”
林公公道:“丞相府近來倒是安靜,前些日子那侯府小姐出了一趟門,裴丞相和裴三公子每日除了入宮朝會便是在府中,未曾外出。”
晉帝擰眉:“她去了何處?”
“前些日子城外的永北寺舉辦講經會,京裡許多官員家的家眷都去了,侯府小姐也去了那寺廟,上了香便回京了,咱們的人一路跟蹤,不曾見她見過什麼可疑之人。”
永北寺?
晉帝眉心緊蹙:“這寺名聽着倒有些熟悉……”
林公公小心道:“陛下忘了……當初這寺中的僧人不識好歹冒犯皇權,還是宜妃娘娘求情才得以……”
他點到為止。
提起這個久違的封号,晉帝便又想起了那些陰森可怕的夢,語氣焦灼的問:“相府和尚書府的婚期還有幾月?!”
“回禀陛下,當日定下的三月之期,如今還有兩月左右。”林公公道:“據奴聽說,賜婚的旨意下到相府,那位侯府小姐并無太大反應,工部尚書之女……明眼人應當都知道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
“為何還有這麼久!”晉帝面色不愈,當初達到目的已經将婚期縮到了三月,不曾想三月還是長了。
晉帝愠怒:“朕總不能再平白給他送助力吧!”
林公公趕緊道:“是是是。”
他都替陛下為難,想要挑撥離間,送個最沒實權的工部尚書之女進門,明眼人都知道對出身将門父兄手握兵權的謝長安沒有什麼威脅。
裴侪一家隻要不是瘋了,絕不會幹寵妾滅妻這等事。
但若是送個有實權的官員之女進門,那丞相不是更如虎添翼,所以這事兒就是難,怎麼都難。
左右為難。
林公公想來想去,輕聲道:“既然陛下這般如鲠在喉,不若……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陛下夜夜驚夢,想來就是被這些事所擾,咱們還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晉帝也覺得有道理,他道:“朕等不下去了,你即刻傳旨,将北邊的閻将軍給朕請回來!如今……”
他低低咳嗽了聲。
“如今京中局勢需要他助朕坐鎮,若不成……朕也有退路。”
晉帝眼底晦暗,也不知心底在盤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