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們皆埋頭不語,戰戰兢兢。
裴瑤道:“讓你們去相府問,可去了?”
貼身侍女道:“回貴妃娘娘的話,已安排人去辦了,娘娘息怒,昨夜宮中混亂,三公子許是自行離開了。”
“況且,憑三公子的能力何事辦不到,不過是離開牢獄罷了。”
裴瑤聽完臉色稍有緩和。
這時,一個宮女匆匆進門将一樣東西交給大宮女,又附耳在大宮女耳邊說了些什麼,貼身侍女的眉頭卻越擰越緊,額角慢慢滲出冷汗。
裴瑤美眸瞥過去:“何事?”
貼身侍女遲疑了片刻,上前一步道:“貴妃娘娘,去相府詢問的人已回來了,說……三公子并未回府,在三公子待過的牢房中隻找到一卷和離書,上面有……有陛下的玉玺蓋的印……”
裴瑤難以置信道:“你說什麼?他是何時……”
她的話音戛然而止,不知想到了什麼,她倏然翹起了紅唇。
“……事已至此,也罷,那老東西也算做了件好事,東西呢?”
貼身侍女趕忙将手裡的和離書遞過去。
裴瑤慢慢打開那卷和離書,勾唇道:“看來他定是看到了,這才越獄不見人的吧,來人,傳旨下去……”
*
“聖旨到——”
丞相府前院,早已聚集了一堆女眷,礙于丞相和丞相夫人都在場沒人敢亂說話。
宣旨的公公問:“三夫人還未到嗎?”
丞相夫人笑道:“已派人去催了,公公不妨坐下來喝杯茶。”
這時,略有些茫然的謝長安拉着雪婳終于出現了。
那宣旨的公公瞧了她一眼,這才道:“茶便不喝了,夫人,咱家宣完旨還得回宮複命,既然三夫人已經來了,那便聽旨吧。”
謝長安隻好跪下接旨。
和離的旨意一宣讀結束,院子裡的所有人都傻眼了。
那宣旨的太監慢慢合上聖旨,對謝長安道:“從現在開始,三夫人便恢複婦人身了,想來長甯侯府也該聽聞風聲,前來接夫人回府了。”
謝長安淺淺拂身:“多謝公公。”
丞相夫人不确定的道:“公公、公公确定沒宣讀錯嗎?”
這話就問得有些不知分寸了。
但礙于她的身份,宣旨的太監還是壓下心底的不滿,耐心道:“夫人,這聖旨可不是開玩笑的,宣讀錯那是要掉腦袋的事,奴才怎麼敢讀錯。”
丞相夫人道:“那……聖旨呢?”
宣旨太監道:“這和離書可是先帝蓋過印的,聖旨也是貴妃娘娘親命奴才來宣讀的,不會有錯的夫人。”
說完,他便與烏泱泱的一幫宮人離開了相府。
丞相夫人道:“竟然是瑤兒……?”
裴侪道:“行了,傳國玉玺如今就在瑤兒手上,你我都得儀仗瑤兒,她既這般做那必然有她的道理,長甯侯府咱們相府高攀不上便罷了,總歸大業将成。”
他說完,一甩袖袍離開了。
謝長安還在震驚中尚未回過神來,雪婳将那和離書反反複複看了好幾遍,驚詫道:“小姐,這和離書上分明就是你的字迹,可是你何時寫的這東西?又是何時送進宮去的?陛下竟然當真同意了!”
謝長安當然知道自己沒寫過,不過仔細想想便能想通其中關竅。
這時她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張臉。
難道這就是他所說的禮物?上一世侯府沒有做錯任何事,唯一做錯的便是引起了帝王猜忌。
這便犯了大忌。
而殿下用他自己的性命來加深晉帝對裴相的猜忌,也許在那之前他就已經有計劃要幫她脫身了,而她卻渾然不知。
那日闖進火海,她全身都有輕度的燒傷,痛不欲生。
那殿下呢?
這一刻,她想要見他,可惜她并不知道他的去向,甚至連他是否還活着都不知道。
謝長安正想着,門外忽然傳來鑼鼓喧天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并且那聲音越來越近,最後停在了相府門口。
仿佛有預兆一般,謝長安緩慢擡眸,相府外靠左的樹下有一匹熟悉的白馬正甩着尾巴,一個面容英俊的男子跨坐馬上,一襲绛色的衣袍為他的溫柔得五官添上了一抹明豔。
謝長安面上慢慢染上笑意:“二哥……”
謝昱不知說了什麼,旁邊候着的小厮便弓着身子上前與門房交涉了。
謝昱笑着朝她伸出手勾了勾。
謝長安立即提起裙擺,小跑出去,她邁出相府大門才發現門外聚集了許多盛京的百姓,謝昱特意将排場弄得極大,紅色的軟轎停在台階下,紮着紅頭繩抑或捆着紅腰帶的下人排到長街的那頭。
一如她出嫁那天一般,驚動全京城。
謝昱側身下馬,緩緩上前,朝她伸出一隻手道:“妹妹,從今日開始你便自由了,咱們回家。”
不管是和離還是被休,女子的處境都格外艱難,會有無數流言蜚語接踵而至。
但謝長安知道謝昱今天之所以将排場弄得這麼大,就是他不希望她被流言蜚語所擾,所以在堵所有人的嘴。
謝長安露出一個軟軟的笑意,眸中似有一點晶瑩閃過,這一世她終于回家了。
她毫不猶豫的伸手搭在自家二哥掌心,謝昱引着她走到轎前,轎夫将轎身傾斜,謝長安最後深深的望了一眼相府的門楣,轉身鑽進了轎子裡。
敲鑼打鼓的聲音重新響起,響徹長街,孩童們手中的花籃撒了一路。
遠處河中的一葉扁舟船尾站着個身披灰色袍子的人,這人久久凝望着軟轎離開的方向,撐杆的船夫見了笑道:“客人是異鄉人吧?第一次來盛京?盛京熱鬧吧。”
他悄悄打量了一眼那灰袍人,兜帽之下的長發披散着,紅線紮成的小辮子混在其中,頗有異域打扮的風情。
長街地面上的一朵花被風卷着落進河裡,灰袍人伸手接過,輕輕颔首。
船夫又道:“這樣大的排場,我不說,客人一定以為是哪家結親。”
灰袍人咳了聲,刻意壓粗了嗓音。
“難道不是?”
船夫笑呵呵道:“還真不是,這是咱們大晉的長甯侯接女兒回家,這官家人家裡的事兒咱們不懂,隻知道這排場着實大。”
“要我說,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那侯府嫡女與相府三公子打小就相識,兩人站一塊兒那可真是金童玉女,那侯府小姐也十分傾慕相府那公子,成婚之時也是這般十裡紅妝喜氣洋洋的,但也不知怎麼就走到了今天這和離的地步,可真是世事無常啊。”
船夫十分納悶,自言自語的說。
灰袍人撇了他一眼,意有所指的道:“确實是……世事無常。”
他緩緩收緊五指,那朵柔軟的花被牢牢攥在了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