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屋裡的這出戲,還是沒能瞞過家裡人,西府的規矩松散慣了,有什麼消息傳的就像風一樣。晌午過後,賈蓉就收到了消息,自己那位年幼的“姑姑”在榮國府受了委屈,竟鬧着要做姑子。
賈蓉面色陰沉,吓得回話的賀兒大氣都不敢出,在心中暗道這蓉大爺生起氣來也太吓人了,簡直比大老爺發火還讓人膽顫。
他沉思良久,緩緩開口,聲音堅定且不容置喙:“此事我已知曉,你派人去把家中西南角那處庭院收拾出來,重新修葺一番,請幾個會養花的花匠,種上些姑娘們愛的鮮花,還有那池塘的錦鯉,也一并養上,收拾妥當了就接姑娘回來。”
賈蓉口中西南角的庭院正是甯國公府最美的院子,亭台樓閣,小橋流水,院中天然成景,那建房所用的金絲楠木無疑不彰顯了國公府曾經的輝煌和鼎盛。這裡曾經是賈蓉的生母馮氏住過的院子,可自打馮氏難産而亡,老國公就下令把這間院子封起來了,已經很多年沒有住過人了。
賀兒聽到賈蓉說要把這間院子給四姑娘住,心下忍不住的一跳:“大爺,這院子畢竟是當年,先夫人住着的,安排姑娘去住,恐怕有些逾越吧。”
“人都走了,何來逾越一說,如今府上隻這麼一位姑娘,還要讓别人養着嘛!”
賈蓉的聲音悠悠想起,腦海中卻是當年自己的愛女淑慎公主去科爾沁和親時,臨走前被雍正允了來叩謝他這個阿瑪的場景,那日淑慎哭紅了眼睛,可他卻無能為力。
那是他最疼的女兒,打小就聰明伶俐,從出生時就沒過上一天太平的日子,因着這二廢二立的太子身份,他的女兒雖出身皇家,卻被扣上了最大的枷鎖。直到老四已經登基,淑慎被封為和碩公主,遠嫁科爾沁,而他,此生卻再也沒有見到過他的愛女。
賈蓉說不清,此刻的他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按輩分,惜春是個做姑姑的,輪不到他這個侄子來管,可如今尤氏“抱病”,他成了安排事情的人,若他不出面,更無人來管此事,他又怎麼眼睜睜的看着自家的姑娘在别人家受盡委屈呢。
難道老四不疼淑慎嗎,可疼愛又能代表什麼呢,終究是隔了一層的親戚,寄人籬下的日子是什麼滋味,他不是真的賈蓉,自然明白,榮國府給不了惜春什麼樣的庇佑。如今,他既然有這個能力,還是把她接回來的好,至少,為她提供個舒适的居所,衣食無憂的養着,讓她做點想做的事,有何不可。
賈蓉記得,原著中還多次提到惜春擅畫,如今繪畫丹青一派多見于文人雅士,閨閣女子擅畫的并不多見,若能為惜春請一位名師指點一二,她定會十分歡喜吧,若能因此打消了她遁入空門的念頭,也算是一樁益事。
賈蓉吩咐了賀兒去跑腿,便未在多問此事,并非是他做了個甩手掌櫃,而是,今年的童試要開始了,賈蘭正打算下場一試。
如今的科舉制度與明清時期極為相似,童試分為縣試、府試和院試,過了童試的人便可稱一句童生,也就是官方所謂的“生員”,而生員便擁有了能進國子監的資格,想來李纨是奔着讓賈蘭早日進入國子監,才如此督促他下場。
可是坦白講,賈蓉不認為國子監是什麼好去處,尤其是像賈蘭這樣勳貴之家子弟,賈家在書中的結局本就凄慘,誰知究竟是踩中了聖上的哪條底線,去國子監結交一大堆未來的兩榜進士,反而不利于在這個時候明哲保身。
況且國子監裡人魚混雜,既有各府推舉上來的優秀生員,也有不少類似賈蘭這樣的勳貴之後,若是賈蘭不學無術仗着家族恩蔭進學倒也罷了,可他是個耿直上進的子弟,隻怕國子監未必适合他。
不過那也是後話了,當務之急,是先把眼前的縣試過了。
這日,賈蓉一如既往的到族學進學,卻在散學後來到了王岩的客舍内。
王岩見賈蓉過來,似乎一點也不驚奇,看着賈蓉有些心不在焉的神情,他氣定神閑的道:“我等你很久了,就知你會來。”
說罷,将早已煮好的熱茶放置在了八仙桌的另一側。
賈蓉也不跟他客氣,端起茶杯暢快飲了一口。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賈蓉跟王岩的關系該道一句惺惺相惜了。
賈蓉來到這個世界的這些日子,有兩肋插刀的兄弟,有尊崇自己的堂弟,唯獨遇見王岩,這個比自己年長近十歲的窮書生,他才算遇到了一個知己。
王岩豁達大度,進退有禮,幼時也是鄉紳之子,三歲開蒙,六歲進學,可後來卻因父親重病賣光了家産,王岩卻沒有絲毫怨言,由奢入儉的生活激起了他出人頭地的意志,一路走來,雖跌宕起伏,但也磨煉了他的心性。
而王岩也沒有想到,這個救他一命的勳貴之子,竟然如此的風度翩翩又博學多才,這個年紀的少年,實屬難得。
二人不過見了寥寥幾面,便仿若多年好友,互訴心聲。
賈蓉歎了口氣,承認道:“你猜的不錯,今日卻有事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