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轉頭。伊道:
“這地方靠在北邊,或許還在在大山下。一個小村子,也就幾百人。有田地,有屋舍,有雞豚,還有滿山桃花。沒有饑荒,沒有戰亂,沒有災異。豐衣足食,安居樂業。”
“這地方在哪兒?”
伊望着天,倒是笑了。
“在夢中。”
她接着道:
“可沒有騙你。我老是做着這麼一個夢。那個女孩拉着我,說要帶我去她住的地方,這麼一個桃花般的仙境。可每一次快到時,總是醒了。”
“倒讓我做做這樣的夢也好。”
女子低下頭,默了一會兒,又道:“父親說,再要這麼下去,他便不将子肅送到軍隊了,索性叫他作宮衛。”
“他果要來?”
女子擡頭看着伊,伊微笑道:
“他若是真來了,我知道有一人是最高興的。”
“宣姐姐!夫人方才還在問你呢。”
她們一齊轉頭,正巧,蓂拐過宮牆過來。伊喊道:“好蓂兒,你滿眼就隻有你的宣姐姐了。”
蓂忽地紅了臉,她縮到伊身後,道:“阿姊,我正是來找你的。”
那巫人的蔔預正言中了。自從入了祭職,蓂再未犯病,如今長至十三四歲,已經與伊一樣高。她依舊瘦,可是臉兒紅潤了。伊看着她水波似的眼,微微笑着,可是心裡扯起不清不楚的霧氣。她自言自語道:
“天又暗了。”
風又落下,帶着小燭從牆後踅過來。她手中端着一隻水盤,擡起頭,鵲鳥似的張望兩下。不待人問,她便喊道:
“難怪揀漏了!原來是壓在了酒器下面,被擋住了。”
女祝們齊齊擡起頭,蓁舒了口氣:“可好找到了。”
奇怪,小燭怎去了這多時。伊想着。
“夫人問什麼了?”宣問蓂。原來蓂本待在屋中,卻突然被夫人叫去了,夫人讓她過來傳話。
“她見你沒回去,便問我祭器清洗得怎樣了。”
伊突然想到方才蓂說她是來找她的。她道:“蓂,是夫人要見我麼?”
“沒有,阿姊,”蓂道,“是娼師回來了。她要見你。”
雷聲大作。一道銀光生生将天劈成兩半,而後直直墜落,砸在地上。衆人捂耳縮身,驚惶擡頭。伊猛地回頭,隻見太廟頂上竄起火舌,它赤豔豔地卷過屋頂,騰飛向空,倏地吞沒了大半個廟宇。天空終于破了。
“太廟起火了!起火了!快——快——去打水來——”
暴雨傾盆而下,牆那邊人流湍急,腳步連着雨聲。伊回身喊道:“把祭器擡到旁屋去!”
然而她卻縱身,奔向太廟。雨愈大,火也愈大。黑煙滋滋作響,彌漫,擴散。她喘着氣,渾身顫抖,火光映着她臉上的雨水。太廟在燃燒——在水火之間,交錯,扭曲,重組,碎片忽地卷上天,又急遽墜地。她竟然就站在那兒,不往前走,也不後退,一顆心撲簌簌地幾要跳出來。救火的人們在吼,在跑,在她身邊來來去去。伊心裡倏地閃過一個念頭:
“火——原來火是這樣的。”
她看見那火掙破黑沉的廟宇,又淩空與混沌大雨生死搏鬥,連那沉沉不動的天邊都映了一片紅。她感到興奮,感到激動,她看着人們恸哭着,大雨喧嚣着,火勢卻愈演愈烈,她身體滑過一道天火似的閃光,她顫栗着。橫木坍塌,轟的一聲,無數新的火苗高高竄起。風撞過來,是炙熱的。伊看見國君也來了。他立在廟門前,高舉雙手,冠上一片焦黑,身邊跪着幾人。火光在他的左半身上跳動。而那時在廟宇的大火中,伊忽地發現一個細長的影子撲閃而過。
“他怎從火裡出來?”
那瘦影縱跳入太廟背後的黑影中。伊心下一顫,她追過去。那影子有意識地避着人群,往人少的方向去。而他也似乎注意到了伊,回頭瞥了眼,一蹬腿,翻過牆頭。等到伊繞路過去,已沒了蹤影。
“好古怪的人!”
風夾着雨打過來,伊略略看到那人裹着一身黑袍。她心裡不知怎的亂起來。既知道那人存心避開人群,而救火的人多從東邊的宮内來,于是她往西邊追,揀着人少的地方去。果然,當她到一小巷時,那影子正巧翻過牆壁。伊沖到牆下,那影子來不及收回腿,被伊一把拽住。他反身抱着牆頭,奈何這牆濕了雨,他沒抱穩,結結實實摔地上。伊正想掀開這人的面紗,他卻猛一推,作勢跳起,想從旁沖去。伊撲過去,抓住他的長衣,那人腳一滑,伊趁機壓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