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飲血倒地醉。
脊山舍,偶相見,
贈我雙雉情綿綿。
人死一去不可還,
直欲随君黃泉溝下鑽!”
此歌一畢,四人皆不寒而栗。那最後一句幾乎不是唱出來的,而是聲嘶力竭喊出來的,走了調。景夫顫聲道:“這,這絕不是考叔!”他道:“我認識考叔這麼些年了,這聲音古怪,這調子也怪!”
伊卻挪了挪身,昂起頭,舉高火把,目不轉睛盯着那行人。她道:“她心裡有冤。”
景夫道:“她?誰?”
宣壓低聲音道:“又唱起來了——”
“昔我欲死強我生,
今我欲生迫我死。
生生死死不由人,
生還死來死還生。”
景夫雖然害怕,仍壯膽罵着:“誰作的歌!什麼生不生死不死的,隻顧吓唬人!”
伊道:“他們過來了,且往草叢裡去。”
她舉起火把晃了晃,那瑩瑩爍爍一隊人果拐了個彎,朝這邊緩緩過來了。景夫吓得幾乎站不穩:“莫不是被發現了?”黎抵着他的背,低聲催促道:“快往草叢裡去。”景夫哭喪着臉:“我今天算是折在這兒了!”
五人屏息蹲在草叢後,也不敢熄了火把,又怕引起注意,隻得盡量貼着地面,遮擋着點光。那個聲音又換了段詞唱着:
“水澹澹,葉寒寒,
十八女兒莫要怪。
大河大波兩岸寬
無似世路道上窄。”
銅罄清脆的聲音夾于其中,似一根細線,顫顫巍巍牽着歌聲。那隊伍終于過來了,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中年男子,身着缁衣,頭戴黑布,胸前團着無聲無息一綠火,手裡端着銅罄,木然地敲着。景夫不由得出了聲:“考叔——”
待黎去壓他的時候已經晚了,那不喊聲已經越過了草叢,火把一歪落在地上,點着了一旁的雜草,伊趕忙去撲倒那燃起的一兩點火星,又弄出了一陣動響。
“糟了!”
但那隊伍裡的人似乎無動于衷,無一例外皆目視前方,繼續有條不紊地行進着。
“怪了,難不成他們是聾子?”
景夫縱被捂住嘴,也咿咿叫起來:“考叔!考叔怎麼會在這兒?”
他推開黎,想往外走,黎又撲上去,然而沒等阻止,景夫便停下來,指着面前的隊伍,結結巴巴道:“易......易伯,還有井生......”
他回頭,對衆人落下一句:
“這些人都是我們今早一路送葬的!”
宣也起了身:“全在這兒了?”
景夫忽而一拍頭,道:“就是那一場雨!還道他們是先跑回來了,原來是在這兒了!”
他們說話這陣,那隊送葬人也似沒有看見,自顧自走着。伊忽而發現了什麼,扯了扯宣的衣服,指着前面道:“你們看那個——”
綠光忽閃,六人擡着棺材,正走到他們面前。這六人穿着與旁人不同,左一排人穿着紅衣,右一排人穿着白裳,胸前沒有那團綠火,頭巾上插着一圈花。唯有這六人景夫叫不出名字。那口棺木微向前傾着,前面兩個角滴滴答答落着水。棺木蓋旁上還夾着把花,人走着,那花就一下一下打着棺材側面。
“這棺材裡又擡的是誰?”
景夫也沒壓聲,隻以為她們不會聽見。誰知這一問竟驚動了那擡棺的人,一人側過頭,不偏不倚正對上景夫的視線,景夫驚叫一聲跌坐在地,又引起旁兩人轉過頭來看。
“不得了!不得了!被發現了!”
黎抓起景夫摔在地上的刀,一步跨到前面。然而那轉頭的幾人并未出聲,很快又低下頭,默默往前面去了。
伊起身走出草叢。景夫道:“你往哪裡去?”
“跟上去。”
“我們出來不是去尋人的?”
“那擡棺人身上,”伊道,“佩着蓁的香袋。”
那隊人行走的速度慢下,一人出了隊伍,晃眼間火從道旁的樹上竄起來。
“怎麼突然——放起火來了?”
火卷樹葉的哧哧聲迅速蔓延,靜夜裡,那聲音十倍百倍地放大,如同海嘯奔來,由遠及近,逐步危聳壯大,欲與天叫嚣。他們不由得攥緊火把。
一棵樹點燃另一棵樹,很快燃成一片大火,喧嚣的火光與濃煙遮蓋月色。那隊人從火旁走過,人影綽綽,噼啪燃火聲中新的吟唱響起:
“盧水曲裡,震公雲姬
遂明既怒,民惟奔矣。
幼兒啼啼,王孫嘻嘻。
生逢此難,死亦不息。”
宣面色凝重。“唱的是有靈王燒曲裡的往事。”
“有靈王?這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一百八十九年前。”
宣神情複雜。“有靈王寵愛雲姬,但這雲姬生性冷淡,靈王為取美人一笑,聽取申進之言,攜他去曲裡,縱起大火。而他們就站在盧水邊,看烈焰四起,百姓驚慌,士兵守在水邊,誰若前來救火便砍殺。自此曲裡便成了片荒地。這段詞唱的就是這故事。”
“天子燒了他家,便去燒王城去,偏偏卻來燒我們鄉,又不是我們放火害的!”
景夫着急起來。伊忽然道:“這是在溯命。”
“溯命?什麼溯命”
“先五帝時期,北方喪祭禮俗。人入土歸安前,常重現生前舊景,以明來路,方開去道。”
最後一人也走過了大火。伊道:“我們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