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什麼？”

年歧幾又要哭出聲來：“我還敢奢求什麼！隻是為了公子罷了！”

公子源偏頭，望了一眼盧，盧拔劍而起，一劍抵在他背上。年歧大喊：“公子，公子，我說的是真——”

公子源突然跪在地上，雙手攥緊年歧的頭發，将他的頭拽到面前，四目相對，臉近得幾乎要貼上去。他一動不動，聲音低得似乎從胸腔裡擠出來：

“告訴我，你想要什麼！”

年歧顫抖着：“想......想......”

公子源聲音低得俯到地上：“說！想要什麼！”

年歧閉上眼，他那幹癟的嘴唇忽地充了氣，如剛切下的白肉，跳着，哆嗦着，抖出那幻景，那鮮辣辣、活潑潑、綠生生的一條命，在曠野上撒歡，交尾。他忽地睜眼，那眼珠蠟黃，卻湧出光芒，洪水似的滔滔汩汩。

“我要活——我要留名！”

公子源依舊緊緊攥着他，盯着他的眼睛許久，那洪水突然息下去，嘴唇也不抖了，公子源卻猛地松手，仰天大笑道：“對了！對了！”

公子源拍着年歧的肩膀，年歧又聳着背，哈下腰去，喉嚨間攪着含糊的咕噜。說完那番話，他竟軟如一灘爛泥，公子源去拉他，他也隻歪斜了幾下。而這時那邊傳來木頭落，斤牧大聲抱怨道：

“哼！又不知道幾時才造得好。今晚我就睡這兒，看誰敢來偷！”

皙轉頭，隻見劼居四人或站或坐在岸邊，地上堆着木頭藤麻。劼居蹲下去排木頭，斤牧則大聲道：“他若還敢來，就莫想再回去！”

廣嚴理着藤麻，将它們搓成繩，道：“我看今日也遲了，現在過了水，那隴山夜裡怕有什麼東西，不如明日早再去。”

仲亢道：“你怕隴山的怪物，就不怕呂人找過來？就是這樣，還不該等那一日，被人知道了，說不定他今夜就引了官兵過來！”

他說着回頭，看着皙過來，冷笑道：“這不正說着就來了！也不知為甚還要轉回去喊他，難不成他還能變個船出來？”

皙怒道：“還說我！你們這幾日就幹等着，連隻船也造不出來？”

仲亢呸了一聲。“我們兩天前就把船弄好了！誰料那天夜裡來了賊，把船拖去了，這才費力重新造！若不是為了等你，我們那天夜裡就走了，還等着那賊把船偷走？”

“怎地？這地方還有其他人？”皙心中一驚，看看四周，夕陽沉落，深林投下荒寂的黑影。“亡命的？追捕的？”

“我怎知道！黑燈瞎火的，誰看得清！我們坐在林裡休息，劼居聽見了動響，才跑出來看，一看，系在水邊的木筏已經不見了，那岸上還有濕漉漉水漬。”

這時公子源過來，與衆人說了往碧山行一事。劼居思忖片刻，道：“想是可行，但他們定也料到此路，萬一遇上呂兵，怎辦？”

公子源看着劼居，目光如火：“那時你們便先走，我讓他們抓去。”

仲亢叫起來：“公子，我定不離棄！”

公子源喝道：“你們要脫了身，才救得了我！”

公子源轉身，将躲在身後的年歧推上來，對衆人道：“此人會帶我們去，他深谙此路。”

年歧彎了彎眼角，似要堆出笑來，卻露出愁苦的神色。仲亢滿心厭惡，疾聲道：“公子，你怎還留着這人？”

年歧聽不得這話，雙腿又打起顫來。他們争起來。

皙心中悶悶，回望天邊，殘陽暗暗沉沉，像血，像隔夜舊血，凝在石階上。暗淡晨光落上去，她眼角的淚痕魚兒似的躍着點光。皙哆嗦了一下，他聽見了滴滴答答的水聲，連成一片，湖波似的輕輕晃着，搖着，漣漪堆疊到一起，陡然壘起五六丈，緩緩起，急急落。皙低頭，腳下涼絲絲的，一擡腳，白光就碎開。他跌着退了幾步：

“不好！漲水了！”

仿佛應了他這聲大喊，方才緩緩漫湧的冉水，忽地掀起波浪，喧嚣大作，片刻便淹了兩三尺遠。衆人驚退至十丈開外的地方，隻見見那水來得兇，來得烈，将木頭藤麻一并卷了吞去。仲亢大喊道：“往山中去！”

年歧第一個轉身跑，卻第一個摔在地上。劼居将他提起來就跑。皙聽着那水聲，竟走不動。他愣愣站着。仲亢一巴掌拍過去，惡聲道：“想死？”他這才忽地醒來，轉身往山裡奔去。

他剛跑到山上，水便淹了整個灘地。而它似乎還不想止步，試探着，觸着山腳。

“成精怪了這水！”

冉水漲了上來。它愈發急猛，眼見着又漫過了一丈。忽起一陣狂風，河面上頓時波濤洶湧，似要将山頭一并吞滅。

“怎辦？”

“跑！”

公子源厲聲道：“它就是再猛，也吞不了這一座山！”

冉水突地竄了幾尺。衆人不敢再多言，往地勢高處跑去。山中昏冥，幾不見路，皙連着摔了幾次。他心口沉墜，壓得他喘不過氣。他好不容易站起來，立定喘息，回頭一望，那冉水困在黑暗中，隻聽得見滔滔水聲，便知道它還在不斷蔓延。皙忽地感到四周除了水聲，一片安靜。

“公子，公子！盧！廣嚴兄！”

無人回應。水聲更近了。

他又一次被抛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