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當上門主，門人們才知他名喚雲寒衣，且僅此而已，至于他的身世來曆和與極樂門人迥然不同的毒功，無人摸得清緣由，自然也無人敢冒頭挑釁。

他替尹墨打發了不少殺燒屠戮之事，年紀輕輕下起手來狠毒冷厲比之尹墨有過之而無不及，就此壓住了極樂門内外伺機而動的各路江湖人。

人人以為尹墨收了個忠心耿耿的徒弟，尹墨也并不否認，直到尹墨的人皮蓦地被挂在樹上——後知後覺的體會才更令人心驚。

雲門主新上位後一向不管庶務，甚至頗有煽風點火作壁上觀的意思，每日把門内誰殺了誰當做下飯的話本聽，從不管束。若非有無盡意菩薩也就是今天的吳錦衣吳大總管壓着，不消待武林各派來讨伐，恐怕内部的動亂都會使極樂門有傾覆之災。

近日來門内安靜，于是雲門主不太滿意，便下了一道旨意，讓手下的佛菩薩們自己報個新名号上來。

底下人誠惶誠恐，摸不準這是個什麼兆頭，畢竟門主喜怒無常已是常态。

無盡意菩薩帶頭換了名字——“吳錦衣”，聽上去有些沖撞了門主名諱，雲寒衣卻也沒表露什麼，于是底下人才放心給自己或更換了常人的名字，或學吳錦衣那般取了個諧音。

雲寒衣打了個哈欠，瞟着一旁堆積如山的冊本，“你們叫什麼自己記住便罷，還要勞煩本座給你們記着？”

吳錦衣依舊保持着該有的恭敬，毫不争辯地道了聲“是”，想了想又說：“太白山的路家被滅了滿門。”

這條消息是和名冊一起被遞上去的，恐怕雲寒衣也沒看。

雲寒衣樂得看極樂門内鬥，對江湖上的秘聞卻沒什麼興趣，隻是這路家，值得吳錦衣提一提。

“哦？”雲寒衣果然似被提起了興趣，“什麼時候的事？”

難怪近來他覺得安靜，原來是路老頭好久沒來騷擾他了。

太白山的路家與極樂淨土的極樂門，離得不遠不近，一個正派，一個魔道，除了除魔衛道就不該有什麼交集，隻是幾個月前太白山的掌門路青楓忽然造訪極樂淨土，要找雲寒衣做交易。

交易還未談妥，轉眼卻被滅了門。

“到今天，十日有餘。”吳錦衣答。

調查内幕花了些時間，但對方做得幹淨利落，什麼都沒查出來，不過什麼都查不到也是一種結果。是以如今才報給雲寒衣，總之他是聽來樂呵的，有頭有尾才重要。

“還想着他能把那物什送來把玩幾天。”雲寒衣歎然惋惜。

交易的人都死了，交易自然是不成了，這個磨磨唧唧的老頭，讨價還價總是談不攏。

這交易是吳錦衣牽的線兒，雲寒衣并未想玉成其事，而那物什也隻是他一時興起，故意為難路老頭兒的，并無緊要。

隻是盛名在外的太白山路家也會一夕被滅門，雲寒衣嘴角輕扯，不屑之色毫不遮掩，正派金玉其外，也不過如此。

吳錦衣擡眼瞧了瞧雲寒衣，知道他對路家之事已失了興緻，便未再多言，微躬了身一手斂着袍子準備退下。

“這畫兒賞你了。”雲寒衣随口說着，轉身朝内殿走去，再未看案上的“畫”一眼。

美人伏在案上不甘心地看着雲寒衣消失的身影，咬了咬牙，而後垂着眸子爬下案幾，再擡起頭時表情變得更加妩媚動人，對着吳錦衣嬌滴滴地行了個禮，腰肢軟得搖曳生姿，任哪個男人看到，都會忍不住伸手扶上一把。

吳錦衣卻依舊闆直地站在原地，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意思，他冷冷地看着，忽然嗤笑了一聲。笑聲裡的惡意猶如毒蛇張開的毒牙，眼中的厭惡濃重，開口時卻溫和近人，真誠得讓人無法戒備，仿佛毫無私心地在為她着想顧慮，“走吧，弄髒了地闆，門主會不高興的。”。

美人遊移不定地看着轉身而去的吳錦衣，那笑聲令她本能地膽寒，但她隻能乖乖跟上去。

許是她行禮蹲得久了，站直身子時晃了兩晃，眼前的景象都變得有些模糊。

腳下越走越虛浮，不堪重負的美人搖搖晃晃地走到大殿外的連廊上時已嬌&喘連連，身上的畫作随着光線的由暗變明，色彩愈發豔麗，像一條斑斓的美人蛇。

廊外天光明媚，吳錦衣正抱着胳膊倚在柱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走向他的美人——畫。

明與暗的交界線正打在他臉上，在明處的半張臉笑意盈盈，讓人看了如沐春風，在暗處的半張臉看不真切，仿佛戴上了半張永堕黑暗的惡鬼面具。

赤·裸的美人迎着毫不遮掩的打量，笑靥如花地走過去。在離吳錦衣五步遠的距離，她忽然停了下來，似乎從吳錦衣的眼中察覺了什麼。

順着吳錦衣逐漸冰冷的目光低下頭，她看到自己的手腳越來越軟，垂在已經沒了胯骨的皮膚旁，好似全身都沒了骨頭，隻剩綿軟堆疊的皮肉。

她驚恐地擡起頭，想要呐喊求助，又更加驚恐地發覺自己已發不出聲，精巧的下巴颏仿佛已在皮肉之下化成了水。

一個剛剛還無限妩媚勾人的美人就這樣倒在了地上，癱軟得像一張剝好的羊皮囊，被人随意地扔在地上晾曬。

吳錦衣繼續倚柱看着，已見怪不怪。

血水從美人的七孔流出，一張灌滿水的羊皮囊癟下來，浸在骨肉化成的血水中，皮囊上的畫作沾了血水，顔料卻絲毫未被化開，反倒色澤更加豔麗。

“門主賞的是畫，不是人。”待血水流盡，吳錦衣撿起那張皮囊抖了抖，摩挲着依舊細膩的皮膚，語氣中似有惋惜，又有些落寞，對着手中的那張皮，卻又像是在自語。

“畫癡毒絕，也是你敢觊觎的？”

吳錦衣像卷一幅卷軸般愛惜地收起那副美人畫，也收起那一絲微不可察的情緒。

從廊下的陰影中走進高照的豔陽裡時，吳錦衣還是那個嘴角帶笑心冷似鐵的極樂門無盡意菩薩吳大總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