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雲寒衣摸了摸鼻子,談不上失望還是什麼,“沒神仙渡好聽。”
話鋒一轉,雲寒衣問道:“你中了毒?”
厚棉衣半披在身上,露出的脖頸和手腕,孱弱和蒼白一覽無餘。對于浸淫于毒藥多年的毒絕雲寒衣來說,看出中毒的迹象并不難。
很複雜的毒。
雲寒衣一時竟看不出是什麼毒。
明明應該是極烈性的穿腸劇毒,可是呈現在此人身上卻是慢性中毒逐漸衰弱的迹象。
他是怎麼做到把烈性毒壓制成了慢性毒?
而且,那株白草并不是解毒之物。
雲寒衣并不通醫理,但修毒功的人自然會知道什麼是解毒之物。
那株草既然不能解他的毒,為何讓他如此看重?
雲寒衣覺得眼前這個人實在有趣,帶着重重迷霧忽然出現在他面前,不停地給他制造驚喜。
路蒼霖低着頭細嚼着烤餅,好似沒聽到雲寒衣的話,更不會回答他。
山頂一别,這隻小鹿越來越沉默,山洞裡除了哔剝的柴火聲,一片死寂。
雲寒衣有點不甘心,想了想,誘惑道:“我能幫你解毒。”
果然,路蒼霖應聲擡起了頭,盯着雲寒衣,遲疑地重複:“你能幫我解毒?”
此人善毒,會些解毒功夫倒也可信,但他願意幫自己解毒?路蒼霖無征不信,若他肯幫,在山頂便不會放任雪雲霞損毀了。
路蒼霖不禁想起前幾個月,父親路青楓曾一反常态十分高興地拿來一幅淬過毒的畫作給他欣賞,畫雖絕倫出彩,但作畫之人卻讓他有些厭煩——能有如此畫功而不走正道,心思更是毒辣。
父親卻不苛責反贊不絕口,稱這位傾蓋小友胸有抱負,大可交之肺腑,甚至建議路蒼霖無事可與此人尺牍往來,纾解心郁。隻是路蒼霖深不以為然,路青楓便隻好欲說還休。
直到今日在山頂相遇,他才見到本尊,果真如畫中細微之處所流露出的情緒一般無二,滿身厭戾之氣,絕非良善之輩。
那幅最終也沒舍得扔掉的畫,想來已随着太白山的大火付之一炬,如今也沒什麼念想了。
雲寒衣本隻是想逗他與自己說話,當然并沒真心想為他解毒,可是還沒想好下一句要說什麼,那隻小鹿又開了口——
“這毒,解不了。”
雲寒衣頓時感覺自己的看家本事受到了侮辱,好歹得拿出些真本事先讓他瞧瞧,便不請自來地走到路蒼霖面前,伸手捏住那細弱的手腕,按了許久,眉宇間的戾氣漸漸被驚愕取代。
可他不服氣,又伸手扯開路蒼霖的領口,一直扒到胸前,露出心髒的位置,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根銀針,一針插進心口。
路蒼霖毫不反抗,任由那隻手一路遊走,針刺入心髒時也隻是悶哼一聲,就靜靜地看着雲寒衣拿着銀針臉色變了又變。
多少個自诩天才的神醫毒醫,自信滿滿地看過他身上的毒,也隻能黯然離去。
他早已習慣被人診斷,然後再看到一張張認輸的臉。
他體内至少有兩種劇毒,甚至更多,每一種單獨拿出來都是最烈性的毒,可是又極度幸運、不知為何在他體内相生相克,往複循環,造成他如今孱弱的局面。
其實每種毒都有解法。可是,不能解。數種毒若不能同時解開,便會打破相克的局面在他體内失去控制,每一種都會立刻要了他的命。但這數種毒的解法,注定無法同時進行。
這毒,雲寒衣果然解不了。
這世上也沒有幾個人能解。
可是雲寒衣并未喪氣,反倒笑起來,“不必解毒。”
他看着小鹿圓圓的眼睛,歪過頭,有些玩味地說:“原來那朵花,是用來重塑血脈的。”
隻有這一個方法了。
路蒼霖點點頭,“它叫雪雲霞,可以讓人置之死地而後生,服下後放盡血液,便能重獲新生。”
數毒一起随舊血放盡,由雪雲霞重塑的新生血脈便無毒了。
此法很兇險,輕易不會有人嘗試。
畢竟,十年一朵的東西,沒有見過活例,誰也不能确定放盡全身血液後,雪雲霞是否真能發揮功效。若非窮途末路,誰會主動放盡自身血液?
“那朵花沒了?”雲寒衣無辜地聳聳肩,好像已經忘記是誰故意毀了那朵花。
“沒了,十年一開,我不可能活到下次花開了。”路蒼霖神色淡然地肯定,好似從沒怪過雲寒衣。
他拖着這副半死不活的身體活了二十年,早已厭惡這樣的生活。身為武林世家子,卻連劍都拿不起來,做不成江湖豪俠。等待他的隻有憋屈地活,虛弱地死,就算沒有日前的變故,他依舊金尊玉貴地待在太白山的一方小院裡被各種珍貴補藥吊着氣,也決計活不到下一個十年。
雲寒衣捏起路蒼霖的下巴,幾乎與他鼻尖對着鼻尖,強迫他看着自己的眼,鳳眼微翹,嘴角緩緩彎起,充滿誘惑地說:“我,就是那朵雪雲霞!”
可是雲寒衣還沒從那雙瞳孔忽然放大的眼睛裡讀出什麼有趣的情緒,手中倔強的下巴便忽然失了力,軟綿綿地歪進他的手心——暈了。
高興的?
雲寒衣摸了摸自己的臉,沒品出原因。
單薄的胸腔傳來不正常且強烈的律動……難道是吓的?
雲寒衣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那隻倒在地上的小鹿,領口仍舊淩亂地敞開着,雪白的脖頸上印着五根紅豔的手指印。
太用力了?把他捏暈了?
還真是個白瓷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