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破碎的布料一起落下的,還有一行無聲的眼淚。
雲寒衣看着被壓在身下無從反抗隻能隐忍嗚咽的人,那雙圓圓的眼睛緊緊閉着,顫抖的睫毛上挂着晶瑩的水珠,心裡忽然煩躁起來。
一滴滾燙的眼淚打在他的虎口,好似一滴熱油灼傷了皮膚,讓嘗慣熱血的雲寒衣下意識縮回了手。
粘着眼淚的手縮了一半,停在半空中又猛然下落,按住那細弱的脖頸。肌膚相接之處仿若有藍光隐現,從脖頸一路滑到心口,順着經脈走向遊走全身。
路蒼霖感覺到雲寒衣松了禁锢,睜開眼試圖起身。
“别動。”雲寒衣閉着眼厲聲道,聲音裡有些許急躁。
條件并未談攏,可雲寒衣在用淨琉璃火為他淨化血脈。
路蒼霖看着雲寒衣嚴肅的臉,就像他拼盡全力爬上山巅時擡頭看到的那一眼,明明莊嚴得不可侵犯,卻又絢麗得讓人移不開眼。
淨化血液的苦楚堪比抽筋扒皮,雲寒衣手掌過處猶如烈火灼燒,帶動着體内的血液一起沸騰燃燒。拔毒的疼痛讓路蒼霖無暇多想,隻能咬住嘴唇忍耐着。
不知過了多久,雲寒衣伸手拍在路蒼霖滿嘴鮮血的臉上,捏開他緊緊咬着的牙關,幾近暈厥的路蒼霖猛然吐出一口氣,才緩緩睜開眼。
看到路蒼霖幽幽轉醒,雲寒衣惡趣味地把手在路蒼霖蓬亂的頭發上抹了抹,抹掉手心沾上的鮮血。
“為何要救我?”路蒼霖遲疑道,他沒有答應雲寒衣的要求。
雲寒衣本想說些譏諷的話,可是想到進來山洞時自己曾問的那句“為何不殺我”,語氣便放緩了幾分,隻是愈發吊兒郎當手腳乏力似的倚着牆,“每月一次,一年,可徹底淨化。”
雖然每次治療都如同一次油煎火灼般痛楚,但很安全。安全的方法,總是比較費時。
雲寒衣對路蒼霖如是解釋。
淨琉璃火的功效很适合治路蒼霖的病,甚至雲寒衣在使用功法時能從路蒼霖的身上感受到一種難以名狀的牽引,好似那千絲萬縷的毒裡不止能與他體内的淨琉璃火功法相互應和,還有些别的什麼他所未知的,卻能讓淨琉璃火的功效達到更好的效果。
“如今毒被壓制,你的身體已與常人無異。”雲寒衣揚起下巴,示意路蒼霖活動一下手腳。
路蒼霖一動,破損的衣袍随之滑落,露出光潔的肩背。他慌亂地撿起一旁的棉衣裹在身上,驚奇地發現手上的力道在漸漸增加,心口的律動強壯有力,正是他這個年紀該有的活力。
“你有三個月的時間考慮。”雲寒衣看到路蒼霖壓抑着激動的表情,帶着獵物即将自投羅網的笑,“淨化開始,若有間斷,你會回到原本的衰弱,到三個月時,回天乏術再無生機。”
雲寒衣不是在救人,就像他從沒想過保住那株雪雲霞一樣。
若他不出手,路蒼霖也許還能拖着病歪歪的身體活三年、六年,或可再有奇遇也說不準,總歸不會三個月即死。可現在他用淨琉璃火壓住了毒性,路蒼霖便隻能再活三個月,多活一天的可能都不再有。
嘗過健康的滋味,數着死亡的日子,最能消磨人的意志。
“那,這次?”路蒼霖垂着頭看着自己手,看了許久,“我沒有什麼可以支付這次治療。”
“你的餅,算酬勞。”
吃人的嘴短,雲寒衣大方地揮揮手。
路蒼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忽然問:“我的餅呢?”
他說的是自己的那半塊餅,和雲寒衣一人一半的那半塊餅,他記得自己暈厥之前還沒吃完,醒來之後,握在手裡的餅,消失了……直到現在雲寒衣提及,他才想起。
“……”雲寒衣輕咳一聲,對路蒼霖的反應有些尴尬,“我吃了。”
“我吃過的?”路蒼霖有些驚訝。
“我吃了!”雲寒衣挑起眉毛,提高音量。都說他吃了,怎麼還沒完沒了。淨琉璃火耗神耗力,多吃半塊算酬勞不行?
雖然吃的時候好像還沒打算給人祛毒。
路蒼霖暈了之後他自己在洞裡無聊,随手從昏迷的人手中撿起——額,搶過……嗯,随便怎麼說吧——才被咬了兩口的半塊餅吃起來打發時間,哪兒來這麼多大驚小怪。
路蒼霖“哦”了一聲,不再說話,聽不出是什麼情緒。他走到被積雪蓋住的洞口側耳聽了聽,撿起一根木棍開始刨雪,許是積雪寒氣太盛,從棉衣裡露出來的耳垂微微發紅。
他是錦衣玉食的世家子,東西吃不完便丢了,好吃便要廚房再做一份,即便親如母子,互相之間也沒吃過彼此吃剩的東西。
他理解不了雲寒衣對食物的不在意,的确一時失了态。
雲寒衣看着認真刨雪的路蒼霖,越刨越起勁兒。被劇毒侵蝕多年的血脈随着血液運轉逐漸強壯有力。中毒日久,他應該很久沒感受過完全支配自己身體的滋味。
“你什麼時候中毒的?”雲寒衣倚着石壁仰頭枕着自己的小臂,絲毫沒有幫忙的打算,好像被積雪困在山洞裡的隻是路蒼霖,他随時可以離開似的。
“五歲。”路蒼霖就着胳膊擦了擦額間的汗,下力氣出汗的感覺原來是這般滋味。他拉了拉棉衣,本想敞一敞懷,可是想到棉衣下破損的衣服,偷偷瞟了雲寒衣一眼,又把衣服拉得更緊了些。
五歲!
雲寒衣看着有些興奮的小鹿,忽然生出一種不該有的憐憫。從五歲便開始纏綿病榻,人生還沒有開始,便隻剩蒼白。
接着他便自嘲地笑了笑,他竟然在憐憫别人,那又有誰來憐憫他的五歲呢?雖然已沒什麼記憶了,無非是在朝不保夕的惴惴不安中度過每一天。雲寒衣不自覺摸了摸右後肩,買賣為奴的私家烙印和各種武器留下的傷疤依舊紋路清晰。
“你為何中毒?”雲寒衣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