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寒衣這才低下頭大幅度地扯了扯袖子,仍舊沒拽動——被路蒼霖攥在了手裡。
他忍着氣又翻了個白眼,惡意地往昏迷的路蒼霖傷口上戳了戳。
“幹什麼都弱不經風,怎麼昏迷了手上倒這麼大勁兒了?”
雲寒衣差點捏斷路蒼霖的五根手指,終于在藥王菩薩來到之前拽出了自己的袖子。
藥王菩薩在雲寒衣一張冷臉的監督下戰戰兢兢為路蒼霖清洗了身上所有傷口,敷上傷藥,最後指着那張傷痕越來越嚴重的臉為難道:“抹了毒藥,臉毀了。”
雲寒衣以為藥王菩薩診錯了,直到他趴在那張臉上看了又看,聞了又聞,才相信,果然是抹了毒藥。
路上兩日隻要雲寒衣看那張臉,便是在哭,他以為是高熱帶來的臉色不正常,竟然沒有注意到是毒。
所以,這隻小鹿根本不會易容,他是給自己毀了容?
藥王菩薩的藥很管用,便是一腳踏進鬼門關也能給拉回來。又都是外傷,用了藥高熱很快退去,路蒼霖終于清醒過來。
“你臉上抹了什麼毒。”毒藥已被肌膚完全吸收,傷口潰爛,即便是雲寒衣,也無法憑借望聞完全确定是何種毒藥。
“隻是讓傷口不能愈合,不會要命。”路蒼霖淡淡回答,并不打算配出解藥醫治自己的臉。
雲寒衣歪頭打量着路蒼霖,覺得這隻小鹿醒來十分拒人于千裡之外,多一個字都不惜得說,是針對雲寒衣一個人的刻意疏遠。
之前在西山上不是還投懷送抱地叫雲哥哥麼,如今剛脫險,就翻臉了?
這隻小鹿在戲耍他?
雲寒衣捏起路蒼霖的下巴,盯着那張潰爛的臉看了又看。
路蒼霖毫不反抗,閉着眼任由他擺弄。連雲寒衣拿着刀片從他臉上狠狠刮下一層腐肉都沒哼一聲。
他軟弱,他怕黑,可他不怕疼。從小受劇毒折磨,對疼痛的忍耐力超出常人的強悍。而且,如今還能有什麼更疼的讓他承受不起呢。
雲寒衣把腐肉小心翼翼地抹在白棉布上,恨恨道:“沒有我雲寒衣制不出的毒。”
自然也沒有他解不了的毒。
這隻小鹿半死不活的樣子可真讓人讨厭。雲寒衣将跟他别着臉的路蒼霖一把掼到床上,一點不顧他滿身的傷,拿起白棉布拂袖而去。
等雲寒衣再回到聽雨軒時,已是幾天後的事情。還未進屋便聽到一陣哭聲,這時他才發覺,路蒼霖那細細弱弱的抽噎聲原來很好聽,至少和眼前這聒噪的哭聲比順耳多了。
路忠正在給路蒼霖換藥,邊換邊哭。
這路家人,一個比一個能哭。
雲寒衣眼看着路忠伸手抹了淚,又拿沾着淚的手去給路蒼霖擦藥,而路蒼霖隻是一聲不吭任他如何,不由火大。
“你會不會上藥!嫌你家少主死得慢?”
一聲怒吼震得路忠手上一抖,抹藥的竹筷直接戳到傷口裡,戳得路蒼霖忍不住低聲嘶氣。
原來他也知道疼!雲寒衣心裡怒道。
血順着竹筷流出來,還未愈合好的傷口又被戳開,雲寒衣氣得一把将路忠提起來扔到門外。
這真是路家的忠仆?
路忠顧不得疼痛爬起來想再回屋裡,可看到竹筷上的血迹,讪讪地站在門外不敢進來。
這也不能怪他,路家仆從衆多,各司其職。而他在主君面前算得上得臉,又因為領事的身份問題平日裡是宿在太白山下的私宅裡,已長久不上山在主子面前當差,自己的日常尚有人伺候,上藥這種精細活,他成年後便沒怎麼做過。
路蒼霖擡頭對路忠笑了笑,柔聲道:“無事,你先下去吧。”
“那,老奴去看看藥熬得如何了。”
雲寒衣歪頭盯着路蒼霖血肉模糊的臉,分辨着剛才昙花一現的笑容和如今的冷若冰霜,這是打算對他用欲擒故縱的把戲?
那至少得先治好這張臉吧,現在他哪兒來的自信使手段?雲寒衣不覺得自己有對這樣的臉感興趣的癖好。
“解藥。”雲寒衣掏出一個白瓷盒子,放在路蒼霖的床邊,然後抱着胳膊打量他。
之前是不是覺得自己毀容了便自暴自棄,如今有恢複的可能,該端正下自己的态度了吧。
路蒼霖果然看了看雲寒衣。從他進門,終于正眼瞧了他一眼!
“多謝雲門主費心,隻是我沒有什麼能回報的,請雲門主拿回去吧。”
他已從路忠的口中得知雲寒衣将自己從須彌山救回的原因,是父親拿玉屏風預付了淨琉璃火的診費。
也是,極樂門的人,怎會無緣無故施恩于人。
路蒼霖頗覺落寞地想,原來雲寒衣出現在通天崖果然不是巧合,在五個阿修羅手中救下他也不是本意,隻是在等他來做第一次治療。
至于其他診費,雲寒衣并不要錢财,他無力支付别的。
“……”雲寒衣以為自己聽錯了,想起他自毀面容的原因,便又傲然道:“此地是極樂淨土,不必再怕修羅殿。”
路蒼霖不再答話,也未再重新上藥,隻把流血的傷口随意用紗布包上。
雲寒衣等了一會兒,發覺路蒼霖沒有再理他的打算,隻好又說,“我可以教你易容術,以後出了極樂淨土,也不怕被認出來。”
說完之後,他思量着,讓這隻小鹿拿什麼來換易容術,不能獅子大開口吓跑了他,但也不能太便宜他。
不待雲寒衣想到條件,路蒼霖便開了口。
“不必了,這般也不會有人認出來。”路蒼霖不願與雲寒衣對視,頭朝牆面扭着,淡淡回答。
雲寒衣,“……”不要?
“哼。”雲寒衣不怒反笑,伸手勾起那張血痕交錯的臉,強迫路蒼霖擡起下巴,輕蔑道:“你現在除了這張臉,還有什麼?”
簡直愚不可及。
雲寒衣從路蒼霖倔強着看向一側的眸子裡已經完全确定,路蒼霖就是在針對他,隻怕和條狗都能說上兩句,就是不要搭理他。
難道是因為羞恥于之前在須彌山的投懷送抱?現在不是還沒提這事麼,路少主的臉皮兒也太薄了點。
雲寒衣想到那句帶着埋怨和依戀的“雲哥哥”,又看了看如今路蒼霖一張醜臉上聖潔得不可侵犯的模樣,摸了摸下巴,不由感歎名門正派的子弟薄心負性起來可真是翻臉無情還義正言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