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低沉的嗡鳴聲如石入潭底,在寂靜的暖閣中蕩開微瀾,随機被粘稠的合歡香吞沒。
添茶侍女手一抖,茶水溢出杯沿。她慌忙放下茶壺,用袖子去擦,怯懦地不敢擡頭。
紅绡撥弦的手指蓦然一頓,刮出刺耳噪音。她臉上的淺笑凝固,目光先落在侍女顫抖的背脊,其後又飛快掃向若嵁。
“毛毛躁躁成何體統!”紅绡聲音緊繃,“還不退下!”
侍女如蒙大赦。垂首倒退着離開,珠簾在她身後慌亂碰撞。
先前那縷異樣的氣息卻未被驅散,反而愈加清晰刺鼻。
若嵁端坐不動,面上門扉處,放在琴上的指尖微蜷。
暖閣空氣凝滞。
紅绡強迫自己再次撥弦,試圖紙用琴音掩蓋不安,但奏出的旋律卻不成曲調。
未及她開口挽尊,珠簾再次被粗暴撞開。
去而複返的侍女步履倉皇,裙擺上沾染着大片觸目驚心的暗紅,肩側半靠半倚着一個高大沉重的身體——
是昭翎。
他面色灰敗,額角猙獰傷口有鮮血在汩汩湧出。胸腹間裹纏的布條已被深紅浸透,不斷擴散。他雙目緊閉,氣息微弱。
“昭翎!”紅绡失聲驚叫,卻又立即反掩檀口。
昭翎沉重的眼皮艱難掀開一條縫,渙散的琥珀色的眼瞳好一會才聚焦在紅绡臉上。劇痛混雜着滔天恨意的情緒湧上,喉嚨發出嗬嗬怪響,掙紮欲言。
“燕王…燕王…咳咳…”昭翎猛地嗆咳起來,帶出更多的血沫,身體劇烈搖晃,幾欲栽倒。
“這…活閻王…他…早有準備…我設伏不成,反被重傷…咳咳咳 ……”
劇烈咳嗽打斷咒罵,身體痛苦蜷縮,創口處再次湧出鮮血。
“别說了。”紅绡急道,慌忙捂住他的傷口,溫熱的粘稠液體卻源源不斷滲出。
她絕望看向若嵁,語帶哭腔,“先生!快想辦法,他…他不能死。”
後者無動于衷,聲音平靜無波,卻穿透了室内的喘息和啜泣:
“原來紅绡姑娘在翠雲閣牽制我,是為昭翎刺殺燕王打掩護。他先前挑唆柳衙内緻我重傷,如今成王敗寇,不落井下石已是寬容,為何還要救他?”
咒罵聲戛然而止,渙散瞳孔驟然收縮,昭翎驚愕轉向若嵁,驟然失語。
紅绡不敢置信地看向昭翎,求助的話一時吐不出口。卻被身側的昭翎猛地捏住了手腕,力道之大近乎捏碎骨頭。
“救…救我!”
紅绡被他抓得生疼,掙脫不得,含淚懇求:“先生…求您……”
見若嵁不為所動,昭翎恐慌更甚。強撐起最後的氣力,眼神陡然兇狠陰鸷,惡狠狠道:
“紅绡…你…敢不救我?咳咳…我若死了…上邊…第一個懷疑你!你的…阿弟…咳咳…就等着…給我陪葬!”
紅绡聞言渾身劇顫,眼中被恐懼淹沒。她癱軟在地,對着若嵁泣不成聲:
“先生,救他!也救救我阿弟!我…什麼都聽您的!求您了!”
暖閣内唯餘紅绡絕望的哭聲和昭翎艱難的喘息。
若嵁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指尖輕拂琴弦。
“什麼都聽我的?”她嗤笑一聲,“紅绡,你的把柄在我手中,命途本就該由我定奪,至于他…”
視線回落在昭翎身上,帶着冰冷的審視。
“倘若你真能輕易定紅绡阿弟生死,瓦剌又怎會派你這般‘貴重’人物來做刀口舔血的細作?”
昭翎的面色愈加灰暗,眸中盡是被戳穿的不甘恐懼。嘴唇哆嗦着,欲辯解,卻因劇痛失血發不出聲,徒勞搖頭。
“不…不是…先生…就我…”他掙紮,卑微祈求道,“隻要…救我…我發誓…絕不再犯…絕…不連累紅绡…咳咳咳……”
急于投誠,昭翎幾次三番擡手發誓,卻被劇烈咳嗽和翻湧氣血沖垮。此言未竟,他眼中光芒驟熄,擡起的手無力垂落,徹底癱軟在草席上,陷入深沉昏迷。
紅绡掩面落淚,聲聲嗚咽。
濃重血腥氣萦繞在若嵁鼻尖,她難耐皺眉,無動于衷。
門外,隐約傳來鎮内兵馬調動,戒嚴的呼喝聲,遙遠肅殺,與暖閣内瀕死的絕望交織。
“砰!砰!砰!”
帶着金屬甲胄摩擦的砸門聲驟然響起,粗暴地撕裂了暖閣内的死寂。
“開門!燕王府搜查逆賊!速速開門!” 門外傳來厲聲呵斥,冰冷強硬,不容置疑。
更猛烈的撞擊緊随,門框簌簌震響。
幾經波折,侍女早已六神無主,失魂落魄。
紅绡斂了悲泣,扭頭看向門口,姣好的面容上被恐懼扭曲。
昭翎在此,一旦敗露,翠雲閣頃刻便是勾結逆匪、阖門俱滅的死局。阿弟生死不明、自身伏法的畫面在腦中轟然炸開,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
她本能地望向若嵁,卻見她端坐琴前,鎮靜自若。
時間,僅餘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