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真的來到了前院。
果然,宴席上惡心的嘴臉們正在舉杯為陶光祝賀。
所以起初并沒有人注意到我,除了一人,陶光的第三個兒子——陶玉階。
我也驚詫不已,陶玉階怎麼會在這?
明明聽說他前段日子突然得了怪病,日日躺着床上昏睡,偶爾會突然坐起來,雙目圓睜,嘴裡呼喊着“大哥,大哥……”,然後又會繼續倒在床上昏睡不醒。
他大哥就是我的那個亡夫陶絮風,早在五年前的洞房花燭夜就死了。
陶光遍尋大錦名醫,都不知道陶玉階得了個什麼病。
後來陶光去靈山請來一位據說活了三百多歲的老道,老道看到陶玉階的樣子,說他得的是失魂落魄之症,治不得,老道走的時候還哈哈大笑着說天機不可洩露。
我那時無意中聽說陶玉階病了,不知道有多高興,總算惡人有惡報!
可是眼下,陶玉階卻又健健康康地站在我面前。
他愣着神看着我,仿佛看到一個死而複生的人出現在他面前似的。
“你……”他開口。
我看着他,他明明沒有揚起唇角,卻讓人覺得他是笑着的。
他一向是這樣,把秋梨從我身邊搶走的時候是這樣,把試圖逃跑的我抓回來的時候也是這樣……
若非我知道他是怎樣的人,我肯定會被他的外表所騙。
他有着讓女人一眼就愛上的外表。
他雖然表情很少,話也很少,但光看他俊逸的外表,總能讓人覺得他是一縷和煦的風——清爽、幹淨、溫暖!
然而他的心腸卻與之恰恰相反,他狠毒、肮髒、冰冷!
想起五年前,那個令我感到羞辱的新婚之夜。
陶絮風微醺着走進洞房,他沒有急切地來看他搶來的新娘,而是在茶桌旁坐下呷了口茶,然後假惺惺地對我說道:
“你放心,讓你嫁給我,是我逼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以後的所有事,我都會征得你的同意……”
随後我便聽到他那邊發出異樣的聲音,我遲疑了片刻,還是拿開了喜扇,就在我看到他七竅流血躺在地上的時候,從門外闖進來的西薔兒和平蕪也看到了這個場景。
之後,陶家人便不經詳查地認定是我給陶絮風下了毒。
沒錯,我的确很恨陶絮風。
他在邊界平亂後凱旋而歸時路過了沁州,在花燈節上無意中看見了我。他呆呆地看着我,脫口而出一句:“竟真有月照流紗、清水芙蓉之貌!”,從此便控制了我的命運。
我不知道他堂堂平遠将軍為什麼會看上我這個下賤的商人之女,總之他去我家提親了,可我當時早就與州長史之子褚右河兩情相悅。
也不知道他是用什麼手段說服了我那個冷漠的爹爹,最後我被逼跟着陶絮風來到了上都。
然而即便如此,我從沒想過要殺了陶絮風,我認命了,洞房之夜,我早已心灰意冷。
毒不是我下的!可是不管我如何解釋,陶家人仿佛親眼見到了一樣,将我是兇手這件事死死地咬住。
最令我無法接受的事實是,他們随随便便就拿從小到大陪着我的貼身婢女秋梨頂罪。
那天,我親眼看到面無表情的陶玉階把秋梨拉走……
後來,我聽說秋梨死了,被陶玉階一刀賜死的,秋梨的鮮血濺在他那張親和的面孔上……
此刻我盯着陶玉階這張亦如從前的面孔,不禁諷刺一笑:
“怎麼?我不能來麼?我可是你大哥三媒六聘、八擡大轎娶進門的,是這裡堂堂正正的少夫人!”
我不管他的阻攔,側身從他身旁走過。
他又跟了上來,攔在我身前,好言相勸似地對我說道:
“有什麼話随我回杏屏院再說!”
我當然不會聽他的,我來的目的就是要讓陶家人不痛快。
于是我扯着嗓子,沖着席上的陶光大聲說道:
“兒婦來給爹爹祝壽了!”
此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我。
我瞥見席間伺候的西薔兒和平蕪的神情尤其慌張。
而陶光不出我所料,一開始他驚愕得五官都快要扭曲變形了,但随即又故作鎮定地以家長的口吻叫我上前去。
他們陶家人都是這副德行——虛僞做作。
我依言走上前去,很不情願卻又不失禮節地對陶光跪拜一番。
席間似乎有許多人早就聽說過身份尊貴的陶太尉的兒子陶絮風,被他的新娘給毒死的這件駭人聽聞的傳言。
他們正交頭接耳,對我指指點點。
說實話我有點膽怯了,畢竟被陶家壓制了這麼多年。
我不知道我說出接下來的一些話,會面臨怎樣的處罰。
或許我會被處死,像秋梨一樣,死在陶玉階冰冷的刀尖之下。
但是我骨子裡殘存的最後一點尊嚴和驕傲告訴我,我必須讓陶光顔面盡失!
我學着陶家人的嘴臉,微笑着,恭恭敬敬地,開口道:
“兒婦代亡夫祝爹爹萬壽無疆……”
我還沒有說出後面的“您沒忘了吧?您的兒子陶絮風,就是那個你們認為是被我毒死的陶絮風,那個死于非命,卻還不知道真兇是誰的陶絮風,我代替他給您祝壽了,我想他九泉之下一定不得安甯,因為他的父親罔顧真相,令他死不瞑目!……”
我本是要用諷刺的語調将這些都說出來的,可是有人打斷了我,那人在我身後不遠的地方道:
“家主!褚記室趕回來給您祝壽了!”
我不知道該不該後悔,後悔我沒有一口氣說完,卻回了頭。
因為我回頭看到那位褚記室後,我的喉嚨就梗塞的再也說不出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