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了粟兒是安全的,我暫且在長甯宮一天天地過着。
說是過着,其實不過是等死。
天氣一日冷過一日,我的寝殿比在杏屏院時大了許多,炭火便用得更多,厚的衣物也有人過來送了不少。
隻是我更加地孤寂,因為除了戚嬷嬷在我身邊伺候衣食住行,再就沒什麼人跟我說話——我也沒什麼話想跟任何人說。
該吃飯的時候吃飯,該睡覺的時候睡覺,看似像一個正常人,我自己甚至也覺得自己是正常的。
隻有禦醫來給我診脈時,才會皺着眉告訴我,說我病得不輕。
“王妃,您郁結心中,若再不開懷一些,這世上便無藥可以醫您了!”
直至臘月,我食不下咽,總覺得喉嚨裡有異物,上不去也下不來,走急了幾步路,都會氣憋欲絕。
一日下了大雪,我折了一枝紅梅從梅林出來,路程遠了些,我便有些喘不過氣,隻得扶在一處假山上,弓着腰緩緩氣。
卻不曾想偏巧遇到了姚甸葉。
她雖說是陶光身邊的侍女,卻身披桃粉色絲光鬥篷,露出的白色衣擺上點綴着金絲線,頭上戴着一對珍珠嵌金牡丹。
許久未見,她越發出落得嬌俏可愛,若不是識得她的人見了她,非要把她當成公主不可。
她向我走了過來,身後還跟着另外兩個宮婢。
“胧姐姐?許久未見,你怎麼憔悴成這般模樣?”她道。
我還沒緩過來氣,強撐着說了句:
“無妨,甸兒妹妹近日可還安好?”
“我倒還好,隻是聖上剛剛搬來,宮中有許多事務需要忙,我都沒空去看看姐姐。”
我緩好氣,道:“既然妹妹事務繁多,那我就先不打擾了。”
說罷,我直起身子準備離開。
這時聽到姚甸葉身後的婢女嘀咕道:
“裝什麼啊?這樣的禍害,還配在姚女官面前擺架子!”
我很詫異,但也不想分辯個究竟,繼續走着。
然而如此一來更加助長了那婢女的勢氣,她跟上來一步,故意将我手中紅梅打落在地。
我轉過身,不明所以地看向她,我不過是等死之人,如今隻想折一枝紅梅回去,都不能遂了我的願?
她反倒以為我要對她如何似的,冷嘲熱諷道:
“這宮裡的一切都是聖上的,宮裡誰不知道,你當初背叛婆家,要伺候那個死去的昏君,如今,又有什麼資格來拿聖上的紅梅?”
原來這件事已經傳遍了皇宮,人人都知道了。
我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轉身打算離去,餘光中卻看到那婢女好像要撿起那枝紅梅扔到我身上。
我正欲躲開,一個人卻擋在了我的身後抱住了我,那淡淡的香氣很熟悉,是陶玉階!
我微微回頭,往上看,果然看到了他的臉龐。
他的目光在我臉上頓了頓,然後放開我,轉過去對婢女呵斥道:
“你算什麼東西!舌頭要是留着沒用,就割了去!”
我也是第一次見他如此大聲地訓斥旁人。
“朔川!帶她下去!這種人宮裡留不得!”
朔川應着,就拉着那婢女走。
那婢女哭着喊叫:“三皇子!奴婢知錯了!饒了奴婢吧!奴婢知錯了……”
随着哭喊聲越來越遠,陶玉階又轉向姚甸葉,道:
“姚女官,你如今既已是宮中女官,就該知道自己的職責,管好這些宮人!父皇可以護你,但又能護你到何時?你自己想清楚!”
姚甸葉雙唇微動,淚眼盈盈,似乎想要說出自己的委屈,卻隻能眼見着陶玉階轉身帶我離去。
他扶着我走了幾步,我道:
“我自己回去便好,不勞三皇子了!”
于是,他停住了腳,換我一個人往前走。
路上有些地方的積雪還未來得及除去,我踩過的地方留下了深深的腳印。
日光照得雪地閃閃發光,皇宮太大了,我雙目遠眺,飛檐高牆,天地間白茫茫一片,寂靜無聲,隻有我的鞋子踩在雪地上發出的“沙沙”聲。
我以為陶玉階沒有跟上來,可是在我身後不遠處我聽到了另外的“沙沙”聲。
我回頭看去,陶玉階正低着頭,一步步踩着我踩出的腳印,跟了上來。
他發現了我在看着他,但并沒有停下的意思,一直順着我的腳印跟到近前。
“走累了?”他問我。
我呆呆看了他半晌,日光照着雪光映在他臉上,使他清俊的五官更加白皙分明,連臉上細小的汗毛都看得清楚。
我終于問道:
“陶玉階,你為何還不殺我?”
“你以為是為何?”他反問我。
“你心思歹毒,我哪裡猜得透!”
他深泉般的目光在我臉上愣住了,眼圈發紅,聲音有些哽咽,良久才道:
“無論如何,我隻希望你的身體快點好起來,所以你恨我,厭惡我,我都接受,我可以離你遠遠的,不去惹你煩憂……可是許月胧,為何禦醫說你的病又加重了?難道非要看着我死,你大仇得報,才肯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