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雪見他如此認真,滿意地離開寝殿,還貼心地替他掩上門,加固了結界。
臨走前松雪聽了幾耳朵芳甸所奏之曲,有些奇怪。沒有兩個人會彈出完全一模一樣的琴曲,就如同世上沒有兩片一模一樣的樹葉。可芳甸竟然奏得如同出自她手,嚴謹得連每個呼吸都不差分毫。她站在暗處,沉下心仔細分辨,終于還是挖出了異樣——她譜得随心所欲,芳甸卻彈得克制。
是藏得很深的克制。
不過松雪一貫奉行,于随心之外多一絲約束,對撫琴來說都是壓抑。彈琴時最容易暴露心境,芳甸完全仿着松雪來,把自己的情緒包了個涓滴不遺。也不知他到底是心機深沉,還是不谙世事無境可露,隻能現撿别人的。
現下還不是要與芳甸推心置腹的時候。今日是琴仙署的一個重要日子——清修多年的焦尾仙尊終于出關了。
梧桐峰外,早已聚集衆多仙子仙君,除了在此恭候的琴仙,還有其他樂仙慕名而來一睹焦尾仙尊的風采,場面好不熱鬧。熱鬧得一向喜靜的焦尾仙尊蹙眉。
焦尾雖生性低調,相貌卻十分打眼,松雪隔着人群遠遠看去,也能瞧出他定如山岱的仙人之姿。
不同于松雪這樣憑根骨入仙的凡人,焦尾與綠绮皆是以器入仙的名琴。既在塵世時為樂器,本該無男女之别,但因琴與人密不可分,琴飛升成仙後又受世人想象而影響,會分化成男身與女身,除此之外,并無任何分别。
綠绮仙尊就有着清麗端莊的女子容貌,且總是将和煦的笑容挂在臉上,與人交談也總是不緊不慢的,讓松雪第一次見着便心生好感。綠绮如其名,總隐隐透出绮羅綠意,飄然而至,恍如春來。
焦尾第一次與松雪見面時,卻闆起一張臉,與她大眼瞪小眼。焦尾那相貌,若是放到人間界,亦是一位頂風華正茂的俊俏郎君。松雪卻怎麼看怎麼感覺他像書院裡某些食古不化的老夫子。
果然,焦尾見狀清咳一聲,對身旁一仙君皺眉道:“本尊不是吩咐過,勿公布今日出關之事麼?”
“仙尊恕罪,徒兒也不知各位仙僚從何處得知的消息。想是師尊美名太盛,各路仙友都慕名而來,隻盼能得師尊指點一二。”
這位仙君所言不虛,焦尾仙尊雖一向深居簡出不問俗務,私下也很少同其他樂仙接觸,座下隻有落雁元君與平沙仙君兩名徒弟。奈何琴仙署四尊聲名在外,若能有幸得他們點撥,于音律一道的造詣必能更進一步。
如今琴仙署的四尊隻餘半數,綠绮仙尊平日裡又要處理署中大大小小各類事務,公務繁忙,衆樂仙也不好過多打擾。也難怪乎焦尾仙尊今日出關的消息會不胫而走,吸引來一衆琵琶笙蕭、箜篌筝笛等音癡之輩。
各路樂仙将梧桐峰的山門圍了個裡三圈外三圈,松雪根本找不到任何可容通過的縫隙,隻得站在外圍聽。
“虛名而已,何必如此興師動衆。”焦尾朗聲道,“請諸位随本尊座下弟子落雁一道去梧桐峰内藏書閣,挑本看得上眼的曲譜帶回去吧。”
聞言,一位仙君壯着膽子開口道:“吾等仰慕仙尊已久,今才有幸得見尊顔,機會難得,還望仙尊不吝賜教一二!”
話音剛落,立刻有琴仙附和:“尊請仙尊提點提點下仙們!”
……
被架住的焦尾望着底下烏泱泱一群仙人,沉下了臉。
某些眼尖的琴仙察覺,恐惹焦尾仙尊不悅,反得不償失,勸解道:“能得見焦尾仙尊天人之姿,已此生無憾啦,請教這門學問還是講究緣分的,吾等領了仙尊的藏譜回去好好修習,待有所精進,定有機會得仙尊親自指導!”
“這位仙子所言極是,”平沙立即逮準話頭打發人,“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還請各位仙友快快同我落雁師姐一道去取師尊珍藏的曲譜。”
焦尾朝落雁輕輕一點頭,後者立即會意。
“請諸位随我來,莫要為難我師尊。”落雁元君一向是面無表情冷冰冰的樣子。
觀此場面,衆樂仙也懂得見好就收,山門前又顯得空曠起來。
見焦尾離去,松雪遠遠地跟在後頭,直到快走入焦尾寝殿結界。
“你這小仙,一直跟着我師尊做甚?”平沙忍無可忍地回過頭,憤憤道,“不是說了讓跟我師姐去領藏譜嗎?你怎的這樣貪心,想壞規矩不曾?”
“仙尊誤會,”松雪朝焦尾恭敬地行了一個琴仙禮,“下仙不是來讨教琴藝的。”
“那你是做什麼?”平沙急于維護自家師尊,搶着開口質問,“看你的穿着應當是琴仙,琴也不配一床,光帶把大砍刀,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魔界派來刺殺我師尊的!”
“仙友毋需緊張,小仙隻是看看仙尊何時能發現小仙。”松雪滿臉不以為意。
“我看你分明就是想用歪門邪道的方法引起師尊注意,好讓你偷學!”
聽平沙越說越離譜,焦尾出言制止道:“平沙,你先退下罷。”
打發走平沙,焦尾回過頭來,直視着松雪的眼睛問:“現在可以說說,跟了本尊一路,你究竟想做什麼了吧?”
“下仙鬥膽,來請仙尊指條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