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國,元啟四年,孟冬,皇都——歸雲城。
護城河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墜入了某個不知名的東西,伴随“噗通——”一聲巨響,漸起一大片水花。
“那東西在動!”一腳夫驚呼。
一旁的大娘壯着膽子瞧了一眼,眼尖道:“好像是個人!”
“快來人啊!有人落水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越來越多的人被吸引到河邊駐足,卻沒人出頭下河去撈。這也難怪,此時正值初冬,河面雖還未結冰,水仍寒極刺骨。不要說不知在河裡撲騰的姓甚名誰,就連是男是女都看不清。若是為了救個毫不相幹又無足輕重的人,再把自己凍出個好歹來,普通百姓怕是連看病的錢都拿不出。
那人也是奇怪,落水都不怎麼撲騰,由着自己往下墜。
眼見那落水的如石沉大海,再不撈起來就沒救了,一位精壯的漢子神色糾結,看樣子是在猶豫着要不要下水。
正當他的指尖剛剛碰到外衣帶子,河對岸一雅亭中,的一位身形颀長的女子早已一把扯下身上松松垮垮披着的礙事群青外袍,順手扔到身旁坐着那位身着黛紫色錦袍,外披玄色大氅的姑娘懷中,露出一身朱紅襦裙。還未等紫衣女子反應過來,她便如一尾耀眼錦鯉迅速躍入水中,體态優美,濺起幾朵金星雪浪似的浪花來。
旋即,河面又恢複了平靜。
見“錦鯉”入水,紫衣女子蹙起娥眉,立即站了起來,焦急地朝河中張望。
幾個呼吸過後,平靜的水面又有了生的波動。
紫衣女子緊緊盯着水面。
隻見方才那位錦鯉女子從河中探出了頭,她一手劃水,一手緊緊地箍着落水者的肩膀,将人向岸邊帶去。
見狀,紫衣女子顧不得吩咐旁人,親自去找岸邊船家借來一根長竹竿,朝“錦鯉”手邊遞去。“錦鯉”立馬伸手抓住竹竿,借力上岸。
“快披上!”紫衣女子一邊說,一邊替她披上大氅,“凍不壞你!”
“錦鯉”凍得直哆嗦,還嬉皮笑臉地伸出手,安撫性拍了拍紫衣女子的肩,指着剛從河裡撈起來那人道:“我這是見義勇為,救起個姑娘。”
順着“錦鯉”手指的方向,紫衣女子的目光落在了那姑娘身上——如瀑黑發被河水打濕蒙在臉上,看不清模樣。不等細看,紫衣女子就趕緊解下自己的大氅将那落水姑娘裹了起來,更是貼心将兜帽拉過遮住落水姑娘的臉。
仿佛是為了驗證她此舉的必要,人群中響起了一聲下流的口哨聲。
“嘿!落水的是個女人!”
“這麼冷的天穿這麼少,不會是被誰家主母下令沉塘的狐狸精吧?”
“那可真是活該!”
“肯定就是這樣,我方才看見她手腳還是被繩子綁着的。”
......
“哎,别說,這身材還真不賴……”
“說起來,方才跳河去救人那女子,也是一副玲珑身段呢。”
“哈?這位兄台眼神不大好吧,紅衣服那娘們兒,闆平得跟個男人似的,沉塘那個也不咋地,看着就不好生養……”
此言一出,周遭立即爆發出零星幾聲猥瑣的笑。
那些人并未刻意壓低聲音,這些話自然是入了紫衣女子與紅衣女子的耳。紅衣女子忙着邊打哆嗦邊攙人,面不改色,仿佛不是在議論她似的。倒是紫衣女子聞言立即變了臉色,目光森寒地看向方才說話的男人,男人蓦地被她目光吓住,瑟縮了一下。
爾後他想起了什麼似的,眼神油膩膩地将紫衣女子刮過去,再次壞笑着陰陽怪氣道:“這不是教坊司琴坊教頭繁機姑娘?那旁邊這位是……我知道了,救人的原來是銀朱姑娘。”
方才議論的幾人一聽教坊司,表情立即精彩紛呈,有的鄙夷、有的遺憾、有的難以置信、有的想入非非……
“銀朱啊,我知道,就是那個銀朱嘛!”另一個男人對身旁通行人擠眉弄眼道。
“哪個?哪個啊?兄台說與我聽聽。”旁邊的人一下就提起了興趣。
“嗐,”男人用手在空中比劃了幾下,“就是那個呀,銀朱,就是她!”
“哦——原來是她啊,”也不知這群人是怎麼心有靈犀一點通的,又一人會意,自認有趣地笑起來,“哈哈哈哈哈——”
“銀朱姑娘,凍壞了吧——來,大爺給你暖暖!”一人笑道,眼中閃爍着不懷好意的精光。
“陸兄猛啊!”一人啧啧稱奇,“銀朱這娘們兒你都敢碰,日後必定豔福不淺啊,嘿嘿嘿嘿……”
“住嘴!”繁機與另一冷冽的聲音同時呵斥道——這陌生的音色竟是自大氅掩蓋下傳來。
繁機愣怔片刻,恢複一貫的端莊,緩聲問被攙扶在她與銀朱之間的那名女子:“姑娘醒了?”那人原本就比銀朱還要高出一個腦袋尖兒,斤兩也不似看上去那般纖細,銀朱二人要将昏迷不醒的她扶牢實屬不易。
姑娘卻不講禮節,對救命恩人毫不客氣,連個謝字都沒有就兩把掙脫繁機與銀朱的攙扶,仿佛她們不存在似的。見眼前“人去地空”,繁機與銀朱面面相觑,饒是這些年在教坊司也見過不少世面,二人依舊被搞的莫名其妙。
她将矛頭直指方才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那群人:“爾等在犬吠些什麼?比公豬下蛋叫得都難聽,吵死了!”
隻見那女子昂首抖了抖,兜帽跟着滑落,然而浸濕的墨色長發還貼在臉上,隻露出一雙琥珀色的眸子,活像個水鬼——此人正是松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