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樣的人明知是死路,還是會義無反顧地奔赴?江流明明也曾那樣苦口婆心地勸過她活下去,落到自己頭上反而不知道言傳身教。
松雪夢回五歲生辰那日的大漠,野雲萬裡、歲暮天寒。越似霰從營帳中溜出,想要到很遠的一個山丘上去坐着看雲。
可是她腿短啊,雪天路滑,還沒等到目的地,就不小心摔了一跤,磕破膝蓋,傷口不算太大,但血依舊從厚厚的冬裝布料裡滲了出來。布料是黑色的,血迹看上去并不觸目驚心,越似霰面不改色地用小手蹭着膝頭,又将沾上的血印在雪地裡,順勢坐在原地。
山丘可望不可即,越似霰走累了,也就沒了興緻。她就這樣呆呆地坐在雪地上,有一下沒一下地用手背蹭受傷的膝蓋。她見過很多的血和雪,看血不害怕,看雪不新奇,她直直地注視前方,不知在想些什麼。
“小友為何孤身在此?”忽然,一個陌生的聲音打斷了她。
越似霰扭頭向上看去,眼中寫滿了驚訝——眼前人的衣衫像天空一樣藍,白發飄飄,一塵不染,好似方才心心念念的雲彩飄到了她跟前。
江流被她詫異的眼神逗樂了,輕笑一聲蹲了下來,視線仍比她高出一大截。
越似霰陡然對上他的視線,這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她愣頭愣腦地問:“這位老爺爺,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老......爺爺?”江流摸着自己一個褶子都沒起的臉龐,滿眼難以置信,但還是及時回答了越似霰的問題,“我正巧路過此地,但似乎迷路了。”說完又不好意思地勾起嘴角。
越似霰敏銳地聽出了他的疑惑:“我爹說,人要是老了就會長白頭發,我爹就長了很多。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孩要管我爹要叫叔叔,你比我爹的頭發還要白,照我爹的意思,我應當叫你一聲爺爺吧。”
“這倒也……并非全無道理。”江流被她說服了。
“我還從未見過頭發比爺爺你更白的人呢,你一定比我們這兒最老的老爺爺還要老。”越似霰憑借自己淺薄的見識笃定道,“娘說我們這裡好多人都活不到長白頭發的那一天,頭發愈白愈有福氣,老爺爺一定是個很有福氣的人。”
江流順着她的話牽起一縷白發看了看,不确定地笑問:“是麼?”
“我也不知道,”越似霰喪氣地搖搖頭,“爹爹突然就長了好多白頭發,可他卻再沒對我笑過了。”
“所以‘福氣’到底是什麼東西?”
江流接不上話,眼中笑意也淡去,染上一絲沉重的色彩。
越似霰卻有着這個年齡的跳脫,很快就将話頭扯到其他地方去了:“不過,人特别老了之後,都會長得同老爺爺一般好看麼?”
“這個嘛......”江流剛想說些小友謬贊之類的謙虛話,就被越似霰腿上的血漬吸引了目光,他擔憂詢問道,“小友腿上的傷是怎麼弄的?”
“這個啊?”越似霰拍了拍膝頭,“不小心摔的。”
“疼不疼?”江流仔細看了看,“都還在流血。”
“不疼的,”越似霰迷茫中又透出一點小得意,“我長這麼大,都還沒疼過呢。”
“怎麼會?”江流見她不像在胡說八道,便小心翼翼地問,“我可以替小友檢查一番傷口麼?”
“爺爺想看就看呗。”越似霰不以為意,甚至主動伸直了屈起的右腿。
江流用手按了按越似霰受傷的位置,見她面不改色,又改用指尖隔着布料撓了下她膝彎。
“有點癢。”她說。
江流徹底相信了她的話:“我先替小友将血止住,雖說不疼,可若傷口潰爛,是會要命的。”
越似霰喜出望外:“這正好,老爺爺不用給我止血了。”
“小友莫說胡話。”江流從衣袍上撕下一長條雲水藍布料,繞着她膝蓋緊緊纏了幾圈後打了個死結。血洇出了點,将布條的一團染成紫色。
越似霰沒有制止他:“我娘也經常這樣做。”
“令慈是位大夫?”江流略感意外。
“對。”越似霰點點頭,“我娘救過很多人。”
“令慈人在何處?你是迷路了麼?”江流試圖扶她站起來。
“不是,”越似霰坐在地上不起來,“我認得路。”
江流見她固執起來,于是伸手裝模作樣地放在肚子上,可憐兮兮道:“可是我迷路了,已經很久沒吃過東西了,小友可以帶我去你家讨口熱茶麼?”
越似霰認真想了想,點頭答應了。
越似霰站起身來,還未走出去一步就差點摔倒,好在江流及時扶住了她。
“沒力氣了是麼?”江流擔憂地望向她受傷的腿,又端詳了下她凍得通紅的小臉,“我背你,你來指路。”
“那好吧。”越似霰感覺不到痛,但她也的确是走不動了。
江流将背負的琴囊摘下挂在胸前後,走到她身前蹲下,越似霰熟練地爬上他的背:“哥哥以前也經常這樣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