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七載,繁機竟已蒼老至如此地步!
七年,對松雪來說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對芳甸來說或許是一場漫長的等待,但更是難能可貴的浮生偷閑。而繁機,短短七年,她已然是面目全非。松雪久違地意識到:凡人一生竟如此短暫且易折。
況且,銀朱不在她身邊,這裡卻有與銀朱如出一轍的琴聲。松雪心底升起一種不詳的預感。
繁機停下手上的動作,端詳起眼前二人。松雪迎着她的目光撩開帷帽,露出生了裂痕的臉。未等松雪開口,繁機已先一步将她認出:“你是......松雪姑娘?”
“是我。”松雪思索一瞬,還是決定直接問她,“銀朱姑娘呢?她怎麼沒和姑娘在一起?”
“銀朱不在這裡。”出乎松雪意料,繁機語氣淡淡的,十分冷靜。
“她在哪兒?”
“沒了。”
松雪觑着繁機神色,與其說她是平靜,不如道這是她自欺的麻木。她可以将銀朱的死亡用最簡單的兩個字說與松雪聽,卻将自己的琴完完全全彈成另一人之作。連芳甸都分辨不出。哪怕琴技舉世無雙如繁機,要達到如此效果,除了經年累月的練習,更得有曆久彌新的執念。
聽繁機親口說出銀朱噩耗,松雪不知改作何反應,她還心心念念想要聽銀朱譜完她的新曲。芳甸在一旁感受到松雪内心的哀切,輕聲對繁機道了一聲節哀。
繁機循聲朝芳甸而望,雙目茫然:“這位公子是?”
“這位是——我的師父。”松雪回道,“他的名字是......”
“在下名為‘芳甸’,是個雲遊道士。”芳甸主動接過話,“我曾聽松雪提起過繁機與銀朱二位琴師,不過短短七年,二位便遭此劫難。姑娘有何難處,皆可對我師徒二人言明,我等定會竭力相助。”
繁機難以置信地将目光在他們二人之間流轉,這麼多年了,從未有過其他人說要幫幫她們。
當年雖隻有匆匆兩面之緣,繁機卻信得過松雪的為人——松雪甯願自己被認作瘋子,也不肯連累她與銀朱。松雪不僅身手不凡,還自稱是位斫琴師,繁機心想,也許她還能有其他的本事,可以幫到銀朱。
為了銀朱,隻要有任何希望,繁機都可以厚着臉皮去求助。
松雪上前一步拉住繁機的手,讓她能夠直視自己。繁機手上老繭密布,一看便是被琴弦狠狠磨砺出來的。“繁機姑娘,銀朱她到底是怎麼沒的?”松雪注視着繁機的眼睛,追問,“她是被人害死的麼?”
像是獨自在行走的旅人,在一個饑寒交迫的黑夜裡遇見一束光,哪怕隻是微弱螢火,她也會撲上去,握住唯一的希望。
繁機久違地感受到了掌心傳來的溫度,與銀朱的十分相似。她猛地撕下麻木的僞裝,一把抱住松雪。分開時,繁機已是淚流滿面:“求求你們,幫幫我,還銀朱一個安甯罷!”
見繁機落淚,松雪不自覺地攥緊了芳甸衣袖。
芳甸微微一顫,握住了松雪的手,認真對繁機道:“繁機姑娘,是否可以将當年之事全部告訴我們?”
——
當年松雪與芳甸離開不久之後,那姓吳的又來找過銀朱一次。
那個吳公子名叫吳明澤,是吳皇後兄長的第三子,年二十五,五年前娶了工部尚書萬大人的長女為妻。吳明澤此人,待人接物總是彬彬有禮,對待府中下人也十分寬和,性格不争不搶,侍奉父母、兄友弟恭,一派端方君子的做派。就連長相也十分端正。音律是他唯一的愛好,其中他最喜愛的便是琴。所有人都說,他是個琴癡。
三年前,繁機與銀朱在教坊司被三個纨绔子弟刁難,他們說了許多上不得台面的話,甚至有個人開始對繁機動手動腳,銀朱見狀立馬一耳光朝那人扇了過去,扇得那人嘴角立即流出血來。那個人當即扯過銀朱的頭發,想要打她。就在此時,吳明澤恰好經過,把那個男人的拳頭攔了下來。那些人畏懼國舅府的權勢,不敢過多糾纏,便捂着臉罵罵咧咧地離開了。
此後,吳明澤便與銀朱二人有了交集。不過他多是來單獨找銀朱。
......
“那個吳公子,昨兒又來找你了?”繁機擰着琴轸,狀似無意對銀朱問到。
“嗯,”銀朱走到繁機身邊,随手撥了兩下弦,“他每回來都說要聽新曲兒,人家好歹幫過咱們一回,我總不能敷衍他。”
“對他不過舉手之勞罷了,”繁機難得刻薄,“吳明澤是有家室的,接觸過多對你可沒什麼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