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朱笑道：“來這裡的幾個客人是沒家室的，那清心寡欲的早住寺廟道觀去了。這難得來一個不動手動腳的，就當他人傻錢多呗。”

“我原以為你對他看法不錯。”繁機也笑了起來，“旁人不都誇他是個真正有才情的麼？”

“我也不清楚，”銀朱繼續信手撥出一小段悠揚的旋律，“就是每回都感覺有些對牛彈琴罷了。”

“你竟然這樣說他？”繁機嗔她一眼，繼而忍不住輕笑一聲，“不消說是你，就連我也忍不了。”

“這次姐姐怎麼不說我眼高于頂了？”銀朱玩笑道。

“你小心着點，咱們都是賤籍女子。平日裡那些人再怎麼誇啊贊的，打心底還是瞧不起咱們的。”繁機輕歎一聲，“吳明澤現下瞧着倒是個正人君子，可知人知面不知心，他日若是他挾恩圖報，咱們這種人又有什麼東西報得上勳貴人家的恩呢？”

“我明白的姐姐，”銀朱握住繁機的手，安撫道，“我不關心旁的，就當讨口飯吃，彈給誰聽都一樣。隻要能一輩子都與姐姐彈琴就行。”

——

“......吳明澤時常來找銀朱，琴坊的其他人都說，他們是一對才子佳人，說銀朱是吳明澤的紅顔知己。剛開始我也以為吳明澤對銀朱有意，還擔心他二人地位懸殊，日後銀朱會吃苦……”繁機在都城最繁華的地段，竟能尋得一處破敗無人的角落。她随意地坐在地上，好似一位大隐隐于市的修士，對松雪二人将往事悉數道來。

“可我是明白的，”繁機怔怔道，“銀朱心裡是瞧不上他的。”

“銀朱不是會看人下菜碟的人，我們自身就是被那些人劃入賤籍的女子，從未說過會無端瞧不上誰，更别說那姓吳的還是皇親國戚……”

“每次銀朱都讓我不要擔心，可随着吳明澤與她接觸愈多，外頭關于她的風言風語就傳得愈發不堪入耳了……”

“是什麼樣的風言風語？”松雪問。

“他們說……他們說銀朱，仗着自己有幾分姿色，又略通音律，便借機勾引吳明澤。傳得煞有介事，如親眼所見似的。”繁機重重地吸了一口氣，“也是，像我們這樣的人，清白二字，就算是寫在臉上，也會被那些人虎視眈眈，連皮一起撕下。”

聞言，松雪與芳甸對視一眼，皆是目光沉沉。

“我勸銀朱不要再同他來往，銀朱說沒事，她不在意别人怎麼說，反正姓吳的隻是聽她彈琴——隻有一回，她不小心說漏了嘴，說姓吳的該死，我追問怎麼了，她卻說沒什麼大事，她就是看不慣這些有錢有勢的大爺罷了。”

“我不信她，不過她既然這樣瞞着我，想必問也是問不出的，我就自己去打聽。”

這一打聽，繁機便覺察出了古怪之處。

“銀朱在外頭名聲越來越差，關于吳明澤的贊美之詞卻不絕于耳，都說他是冠絕一世的琴師。”

“冠絕一世？”松雪一字一頓道，“那些人是認真的，還是恭維話？”

“他們說的應該不隻是恭維的話，”繁機說，“我有一回應邀去廉親王府，聽聞吳明澤也在，同王府世子撫弦。我在院中找機會湊近他們，聽了幾耳朵，演奏技法雖中規中矩，那首曲子卻着實驚豔。後來一打聽，他們說這曲子是吳明澤所創。”

繁機過耳不忘，回去後竟鬼使神差地彈起聽到的那段旋律，愈彈愈發覺得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她受銀朱影響，對吳明澤有些偏見。吳明澤的技法中規中矩，隻是對她和銀朱而言來說比較匠氣，其實吳明澤三歲便開始學琴，技法遠超同期大多數人。繁機聽着卻總覺得他始終心不靜，無法達到人琴合一。就像是手在彈，耳在聽，心卻始終遊離不定，一直暗中窺探着聽衆。

吳明澤太在意旁人的想法了，他彈得不自在。每一個音都未出過界，吳明澤底子好，情緒遞進也堪稱完美。但一細聽，反複推敲，繁機會發覺有說不出的擰巴。

一個駭人的念頭萦繞在繁機心上。

“我大膽猜測，此曲不是他所作。”繁機直直盯着松雪眼睛重複道，“這絕對不會是他自己的曲子。”

松雪腦中飛速閃過一些細節，連珠成串。她眉頭緊鎖，看向芳甸。一個眼神，芳甸便知她心中所想，目光沉了下去。

松雪問繁機：“你認為，此曲原本應是何人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