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傑再次于半夜驚醒。
又做那個夢了。
他捋了捋汗濕的額發。
眼前似乎又顯出了夢中模糊的影子,堆疊在一起,擠壓着夏油傑的心髒。
血海屍山中的身影刻入了青年的腦海。
是隔着朦胧黑霧都能感受到的痛苦。
夏油傑不覺呼吸一窒,伸出手想要抓住那抹熟悉的身影。
越來越近……
越來越近……
近到青年屈起手指就能觸碰到衣角。
啪嗒。
血水一行行流下他的視線。
夏油傑猛然驚醒。
頓時,一陣怅然與空落湧上心頭。
夏油傑再也睡不着了。
青年在榻榻米上坐起,擡眼是在月光下泛着淡淡輝色的五條袈裟,拖着長長的黑影覆蓋了夏油傑整個人,滿是倦怠的雙眼在黑暗與亮色中糅合出暧昧不清的灰色。
正如他的善與惡,雜糅出不純粹的矛盾。
他不得不用叛逆的破碎理念構造心中的烏托邦。
哪怕這是條血與淚築成的不歸路。
夏油傑摩挲着手腕上的絲帶。
那是根因褪色而顯得簡陋的腕帶。
和榻上的青年是那麼的格格不入。
夏油傑的思緒在靜谧的夜色下飄遠,泛黃的記憶相冊卷起帶血的一角。
那是他叛逃的夜晚。
入目都是血和屍體,黑色的煙霧袅袅升起,模糊了灰色天空與焦黑村莊的界限。
一片火光中,夏油傑身後跟着兩個女孩。
不知為何,他下意識地撫上手腕,一條染血的腕帶映入他的眼簾。
緊接着,夏油傑就感覺到心髒處傳來綿綿密密的痛意,他茫然地伸手想要摸索什麼,卻又在下一秒收回手。
好像……有什麼東西永遠的失去了。
不對勁。
夏油傑查探了一眼屍體上的咒力殘穢。
是他的咒力。
内心卻在排斥他所謂的殺人記憶。
不,不是這樣的……
原先無比真實的記憶讓夏油傑感覺到了虛假,寸寸破綻的痕迹碎裂開,于星星點點的倒影中,他得以窺見那一抹身影在屍山血海中朝他哭泣。
在逐漸凝實又塑造的記憶下,這便成為了青年常做的夢。
一個陷入死循環,無法得到解答和回應的噩夢。
夏油傑就這樣靜靜坐到了白天。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從窗縫中洩入,照亮了一方灰暗天地,青年才恍然回神,披上架子上的袈裟,整理好儀容後挂上虛假的笑容,走出房間。
仿佛夜晚的倦怠與痛苦并不存在。
而他卻也看不到,半透明的靈魂體一直看着他。
那是他夢中觸碰不到的人。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森尹光便一直跟着這個讓他感到熟悉的青年。
他于混沌中醒來,唯一知曉的便隻有自己的名字,以及烙在心裡的模糊字母。
——XYJ。
或許是受雛鳥情懷的影響——他第一個見到的人是夏油傑。
他一看見青年就心生依戀,忍不住靠近他。
總覺得青年的名字……
好像……
森尹光看着夏油傑痛苦,内心酸澀無比,伸手想撫平他眉間的皺褶。
但少年的手卻直直穿過青年。
撫摸到的是一片虛無與冰涼。
森尹光後知後覺想起自己是一個靈魂。
一個快要渙散的靈魂。
是無法觸碰到夏油傑的——
一種難言的悲哀席卷了他。
森尹光愣愣地看着自己潰散到半透明的手,随後捂住臉,無法抑制的嗚咽溢出指縫。
時空夾縫中的靈魂啊——
——終難逃一死。
今天是夏油傑準備百鬼夜行的前一個星期。
他為了收集足夠多的咒靈去了一趟橫濱。
在這個R國最混亂的地方,碰到了兩個熟人——太宰治和江戶川亂步。
他們在街道的岔路口相遇。
“喲,是大名鼎鼎的盤星教教主夏油君啊~”
太宰治的眼裡是毫不掩飾的敵意與惡意,那直視夏油傑内心的眼神讓他感到莫名的寒意。
“太宰君,亂步君……”
身着袈裟的青年帶上了慣用的笑。
“太宰,委托時間快到了……”
一旁的江戶川亂步拉低了帽檐,拽了拽太宰治的風衣帶子。
夏油傑能透過微睜的縫隙看見他翠綠色的眸子中冷靜睿智的光,以及……對他的不待見。
而太宰治并未就此離開,他垂眸沉默了一會兒,爾後擡頭看向了夏油傑,勾起一抹充滿惡意的笑,鸢色的眼中是枯敗的死寂與隐隐透出的黑暗。
“真可憐啊~你是最不該忘的……”
“太宰!!!”
江戶川亂步臉上罕見地帶上了鋒利,翠綠的貓瞳睜開,裡面是滿滿的警告。
眼前鸢發的青年幾近瘋魔,似乎還想說什麼,可話還未說出,血就先一步溢出他的嘴角,喉嚨中的字眼變為意味不明的■■。
夏油傑瞪大了眼睛。
“夠了,别再說了!!”
江戶川亂步制止了不死心的太宰治,兩人的臉上是如出一轍的冷凝。
“……”
轉身的一瞬間,夏油傑瞥見了他們泛着紅色的眼眸,袖中的手攥得發白。
他又一次感到了迷茫與空落。
身邊的森尹光靜靜站着,無焦距的眼眸望着遠去兩人的背影。
傍晚的夕陽像潑血般橫在天際。
夏油傑最終敲定了百鬼夜行的時間。
——就定在三天後。
飄在他身邊的森尹光看着他布局。
這個計劃是不可能成功的。
少年和夏油傑都十分清楚地知道。
但夏油傑還是用自己的命堵上這寥寥無幾的的可能性。
這條路踏上了就沒有後路了。
森尹光很想讓他放棄。
可他不能,也不會這麼做。
他看着夏油傑一步步走到今天,又怎麼忍心摧毀支撐青年的信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