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準點,唐枝十點半拎着昨夜随身攜帶的小包,一瘸一拐的穿過高鐵站台。
她深吸一口氣,覺得外面的空氣與家鄉總是有區别的,說不上來是怎樣的區别,就是莫名讓她舒心。
大抵是因為有熟悉的人和物,有底氣,有歸屬感,更有……回憶。
她攏攏鬓邊的碎發,想起那些被自己珍藏的某些回憶眸光閃爍。
走到出站口看見來接她的人有片刻怔愣,随即便收起自己的心思,盡量平穩地走過去。
對方反倒不拘束,遠遠瞧見人群中唐枝的身影就舉起手朝她示意:“姐,這裡這裡。”
強忍自己的不适需要極大的耐力,唐枝額頭出了細碎的汗珠,她今天披着發,昨夜特殊情況沒能洗頭發,早上又趕時間,她索性任由過肩的長發随意披散着。
“姐你是不是穿太多了,很熱嗎?”
對方顯然是注意到了唐枝的異樣,好奇發問。
“嗯有點,小棠怎麼是你過來的?”
平穩自己的呼吸,唐枝把橘黃色格紋外套的袖子挽到手肘處,随後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哦,奶奶去世,爸媽和叔叔嬸嬸都在忙,派我來接你。”
小姑娘名字很好聽,叫陳星棠,随母姓,是唐枝的親表妹,她口中的叔叔嬸嬸便是唐枝的父母。
沒記錯的話她正在讀高二,是唐枝大伯家的獨生女,性格開朗,縱是平日來往不多,見到唐枝也總是一口一個姐姐叫的很甜。
提到奶奶去世,陳星棠的眼神明顯落寞,唐枝想想也是,奶奶重男輕女,喜歡弟弟,可偏偏也喜歡同樣是女孩的陳星棠,甚至更甚,自小多有偏愛,她是應該難過的。
思及此,唐枝刻意轉移話題,以免徒增她的悲傷。
“你怎麼過來的?”
從鎮上的高鐵站回家還有幾公裡的路程,唐枝原本想若是爸媽沒來接,她坐公交也方便。
隻要不是長途,唐枝其實還蠻喜歡坐公交的。
無論是豔陽高照還是細雨蒙蒙,安安靜靜坐在公交車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閃過的畫面猶如在放映微電影,妙趣橫生。
“喏。”
順着陳星棠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赫然停着一輛粉色電動車,裝飾的可可愛愛,車頭上還夾着HelloKitty,俨然是小女生的愛車。
唐枝見狀蹙眉,自己不太會騎電動車,不知道表妹騎車技術如何,會不會有危險。
似乎是瞧出她的顧慮,陳星棠攬住唐枝的胳膊往電動車的方向邊走邊拍着胸脯道:“姐你放心,我騎電動車的技術爐火純青,駕齡五年,老手了。”
“噗嗤。”
唐枝被她逗笑,無形中倚靠着陳星棠的胳膊,她走起路倒是輕松不少。
她看着這個表妹的側顔,心中五味雜陳,她知道,這個小丫頭是看出了自己的窘迫但未點破。
是了,她向來如此讨人喜歡。
無關性别長相,是她的環境導緻她性格使然,天生就有愛人的能力,也有被愛的資本。
父母愛她,爺爺奶奶愛她,沒有人分走她的愛。
坐在後座,趨于平穩的勻速前進,讓唐枝的思緒愈發發散。
她想起小時候某次趕集回來,奶奶拎着兩隻燈籠,燈籠制作精巧漂亮,是兩隻小兔子。
時間久遠,具體是什麼節日已模糊,但兩隻小兔子卻始終記在唐枝的心底揮之不去。
她隻記得,奶奶那天把兩隻小兔子分别給了弟弟妹妹,告訴她:“唐枝,你大了,就不需要這些了。”
她多大呢?
那年好像……十一歲。
一隻兔子燈似乎不貴,卻成了刻骨銘心的烙印。
“咯噔。”
路過減速帶,連人帶車颠簸兩下,将唐枝震得亂了思緒,她思索良久還是開口問道:“小棠,奶奶是怎麼走的?”
“啥?姐你大點聲,我聽不見。”
村道上車速二十碼,金秋十月,風吹麥浪,耳邊是呼嘯而過的風聲,陳星棠聽不清唐枝在說什麼。
“沒事,等會再說吧。”
唐枝提高音量,不打算再複問。
約莫又過了五分鐘,唐枝看見熟悉的兩層小樓房出現在視野中,相較往日沒什麼不同,隻是多了許多陌生面孔,應該都是來悼唁奶奶的。
“姐姐!”
熟悉的聲音傳來,唐枝轉身便看見唐鳴沖到她面前,擡手柔柔唐鳴的腦袋唐枝笑道:“好像又長高了。”
“姐姐,我好想你。”
都說弟弟是姐姐最忠實的仆人,這話在唐枝和唐鳴身上同樣适用,從小到大唐鳴最聽唐枝的話,任勞任怨,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我也想你,待會帶你去小賣部買零食好不好?”
“好耶!”
攬着唐鳴的肩膀進屋,唐枝正好撞上拿着一條煙從裡屋走出來的唐遠山,乖巧喊道:“爸。”
“哦,枝枝回來了,路上累不?”
“不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沒有,帶着弟弟去休息會,等會你媽會喊你。”
“嗯。”
唐枝點點頭,看着父親的背影良久,這個一向堅強支撐小家的勞碌勤懇一生的樸實男人,似乎脊背比以往要彎了些,面上盡顯疲态。
回屋後,唐枝脫掉鞋子坐在床邊,讓唐鳴替他去拿了條濕毛巾。
應當是勞碌奔波的緣故,她的腳腕又有腫起來的趨勢,無奈歎口氣,也不知道自己這雙腳還能不能在比賽前痊愈。
用濕毛巾擦拭幹淨後,唐枝從包裡掏出昨夜周時珩給她的膏藥又貼了一片。
也是這時候,她才想起來給朋友們報個平安。
[唐枝:橋兒,我到家了~]
[陳橋:okok,等你回來咱們再好好盤盤昨晚的事。]
看來,陳橋這次是真的鐵了心要八卦她了,要不要坦白從寬,她還真是沒想好。
猶豫幾秒,她還是沒有想好怎麼回複陳橋,索性點開了鍋包肉的聊天框。
[小吱吱:肉肉,我安全到家啦。]
[鍋包肉:腳怎麼樣?]
[小吱吱:沒啥問題,生龍活虎,感覺自己可以一口氣跑五公裡。]
[鍋包肉:順帶跑到炸雞店幫我拿一下外賣,拐個彎再去快遞站拿一下快遞,取件碼:5260,謝謝。]
[小吱吱:哈哈哈哈哈,保證完成任務。]
發完這句,唐枝上半身直挺挺躺下去,雙手舉着手機長舒一口氣,舒服。
身心都舒服,和鍋包肉聊天總是能讓她全身放松,心情愉快。
她換了個姿勢,又側躺在床上,看着那隻戴墨鏡的西高地,猶豫再三,終究還是沒點進去。
但她很快便點開了動态空間,選中方才在路上随手拍下的麥浪,配文:心有半畝麥田,塵封世俗人間。
已經三月未發動态的唐枝,隻有她自己知曉,這動态是為誰而發。
她其實極少發動态,更别提這種文藝的青春疼痛文學風格,但她想告訴他自己在做什麼,又不想特意讓他知道。
這種酸澀的感覺像是喝了一口沉澱的檸檬茶,酸甜錯雜,回味無窮。
在衆多點贊評論中,當她看見那個西高地出現時,才心滿意足的放下手機。
這種感覺很巧妙,在唐枝看來,這是她認識周時珩的第四年,但似乎這幾天已經将四年都不可能産生的羁絆全然交出。
有可能嗎?
有可能他們會成為……朋友嗎?
唐枝看着天花闆的白熾燈發呆,睫毛撲閃,不知道在腦袋裡鋪設了怎樣紊亂的邏輯關系,良久搖搖頭,算是否定了自己剛才荒唐的想法。
“姐?”
房門虛掩着,陳星棠的腦袋從門外探進來,見她沒睡着,聲音才提高幾度:
“嬸嬸喊你過去。”
“好,在哪?”
“奶奶家。”
唐枝家和奶奶家隔了一個菜園,她記得常聽媽媽提,小時候因為奶奶刻薄,早早分家,他們便自啟竈台過日子了。
至于大伯一家,在城裡有房,也不經常回來。
“小棠,奶奶怎麼走的那麼突然?”
穿鞋的功夫,唐枝又問出這個問題。
“奶奶身體原本就不大健朗,走夜路沒注意,前陣子下雨路滑,失足跌到溝裡,被人發現時已經失去意識了。”
說到這陳星棠喉嚨哽咽,沉默幾秒後繼續說道:“我也是聽爸爸提過,送到醫院查出腦淤血,回來沒多久就……”
唐枝穿好鞋起身,看着面前紅着眼眶的陳星棠,安慰的話語卡在喉嚨,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最後,她隻是無聲的拍拍小姑娘的肩膀,于她而言,确實是失去了人生中重要的一人。
“沒事姐,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