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03年4月28日，萎縮的腦域徹底失去功能，連接成功的機械心髒在第三分鐘停止跳動。白布遮住年輕死者的臉，人工智能緩緩将他推出手術室，但外面沒有家屬可以讓他們通知死訊。

7樓的窗戶與門被鐵欄封住，隻有醫護人員有權限離開這裡。外頭的雨還越下越大，窗邊留下積水，他們隻能将死者安置在“護士站”三個大字下，等屍體上的精神力消散幹淨再轉入停屍間。

而這段時間内，别的醫院已接走住院部所能容納的病人，剩下的則繼續由2區醫院治療。

孟安醒來時，其餘病人正被安排在住院部走廊，她則被安置在偏僻的位置，是這裡病得最輕的一個。

位于角落的她順着輸液管擡頭，想看清楚頭頂的吊瓶裡是什麼藥物，終于發現世界有些模糊。溫度偏低的手立刻從頭摸向下，尋找身上的貴重物品。然而當找到外套裡的手機和光腦，她卻茫然地坐在床邊，回憶眼鏡被丢在哪裡。

和其他人一起給病人處理傷口，起身時頭暈眼花，倒在機器人身上，眼鏡順勢掉落不是沒有可能。這副眼鏡她用的最久，鏡腿是有松動，壞掉是遲早的事情，但不該是現在。

她淺淺歎氣，能想到它被人不小心踩到，被車輪碾成散裝拼圖的樣子。

“我來的不是時候？”男人困惑的聲音自頭頂傳來。

雨水和薰衣草的味道被感官放大，孟安擡起頭，看清他手裡的體檢報告，但看不清他的臉。有點模糊的五官，說不上來是什麼表情，可能也許，實在生氣。

但羅彥沒有生氣，隻是看見她這樣眯着眼睛覺得新鮮，像蔡虞看他的病曆，有他當年的影子。

不過他讓孔雪帶孟安區最好的眼鏡店配的眼鏡，自然是清楚她的度數、瞳距、散光，以及對鏡框的要求和喜好。輕度近視，稍微模糊，但想看清站在燈下的自己是有難度。

他看看病床，問：“眼鏡呢，上來的時候還在，被人拿走了？”

“······可能吧，”翻看紙質報告，孟安對别人拿走她眼鏡的行為感到無語，“剛做的體檢？除了腦域，其他在範圍内。你現在可以聯系控制精神力······貧血，過勞，我？”

幾頁由常見疾病檢測艙生成的體檢單夾在其中，後面還有她的假條，也就是說從明天開始她就能休息。

她不确定地問：“你找院長僞造報告？”

這是一個可能，以前也有人這樣幹過。

但被懷疑的羅彥現在是真的不開心了，不悅地說：“你以為自己在這種情況下工作還能健康？我以為你隻是視力差，沒想到身體更差。作為醫生，擁有這樣的檢查結果難道不該先反思嗎，或是你準備無私奉獻給同事練手，還是檢驗醫者不自醫的真理。”

“醫生也不是個個健康，有點毛病很正常。”

“那我貼心地承擔你所有醫藥費，順便幫你挂号體檢，走流程請假就不正常？卧室商人，不是落後時代的奴隸主，沒有喪失基本人性。不管你之前見過什麼樣的人，那看他們的眼神看我是對我的冒犯。你也沒有讓我願意壓榨别的醫生而為你找借口的價值。”

如有實質的譴責将孟安包裹，那努力忍耐又忍不住露出委屈表情的臉簡直是擊潰最後防線的炮彈。她開始重新認識這位總裁，這位如果沒有疾病，将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關系的人。

她誠懇道歉：“對不起，我不該以偏概全。但你有句話說錯了，我認為我又讓你以權謀私的價值。”

聽起來自負，可現實就是現在的羅彥非她不可。隻要沒有耗光他的耐心，挑戰他的底線，對他而言，她能繼續疏導，價值就會存在。

孟安笃定地站直，直視男人的眼睛。兩人間的距離早在這段日子的疏導中逐漸拉近，但沒有暧昧，全是對研究對象的觀察，對論文的勢在必得。

換作以前，羅彥看見這樣的疏導師，會讓助理或保镖把自大的家夥拖走，但現在，她在欣賞。他看見了效果，對她的驕傲表示肯定。

他滿意地為優秀員工披上外套，“好好幹，想要什麼，我能給的都給你。”

“孟安？”

孟婌忽然出現，聽見羅彥的後半句話，再看肩膀上的手，震驚中帶着詭異的興奮。

“是我想的那種關系嗎？”

“不是，”孟安直接道，“讨論薪資待遇問題而已。體檢在今天？有意外，你應該得晚幾天。”

“不是今天。我在新聞裡看見你躺在病床上，想着你需要照顧，來問你要不要回家。現在，有人照顧就好，我們都放心。這裡面裝着媽媽煲的湯，特意讓我帶來，你和羅總帶回去嘗嘗。”

濕漉漉的眼睛裡就孟安一人，可憐又期待他能收下。

孟安經常被看得無法招架，稀裡糊塗就會答應某些小事，比如參加她的生日。現在一樣的，她拿着保溫桶離開。

電梯内。

淡粉色的保溫桶被羅彥拿在手裡，和深色外套形成反差。孟安有欣賞的心思，但從人工智能頭上找到的眼鏡更有研究價值。

徹底變形的鏡腿讓整副眼鏡變成王冠，完美卡在智能醫護機器人圓潤的腦袋上。當時她應急時才會出現的機械腿被孩子們當作玩具，套上褲子和襪子，本來還要給圓滾滾的機身套衣服，因為太圓太胖沒有穿上。

拿回來時羅彥還說，“你真行，睡着了還能一問一答，說着胡話借出去”。

“别看了，再看它也變不回直的，就像死人不能幹活，掰彎的眼鏡挂不住耳朵。如果你覺得晚宴那副差點意思，我可以給你訂一副一模一樣的。怎麼樣，感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