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金烏西墜,玉兔東升。
悠揚的暮鼓聲中,洛陽城門、坊門次第關閉,掩住最後一絲金輝。
紫雲山上青石千餘階,一直延伸至雲霧之中。
洛陽極富盛名的玉真觀就坐落于此,遠離世俗紛擾。
謝柔徽擡頭望去,三清殿在雲霧之中若隐若現,翹起的飛檐浮翠流丹,侵染百年風霜。
想起有人還在等她回來,謝柔徽不由加快了腳步,幾個瞬息,身影消失在雲霧中。
再出現時,已站在玉真觀山門之下。
山門挂着的匾額上,玉真觀三個墨字鐵畫銀鈎,力頂千鈞,是本朝高祖皇帝親筆所書。
謝柔徽收回目光,恰好看見一隻白鷹振翅,剪破清晨的霧氣,穿雲而來,飛入觀中。
“師父寄信回來啦!”
謝柔徽眼睛一亮,直奔大師姐孫玉鏡的居所。
遒勁古樹之下,白鷹落在一位青衣女冠的肩頭,孫玉鏡正解開綁在它爪上的信筒。
謝柔徽跑到她身邊,期待問道:“大師姐,師父說什麼時候回來?”
玉真觀觀主清水散人三個月前突然離開洛陽,往清河而去,至今未歸。
孫玉鏡取出書信,一目十行地道:“師父說今年元日不回來了。”
“啊……”
謝柔徽有些失望。
還有一個多月,就是元日了。她早就翹首企盼師父回來。
孫玉鏡将信收入袖中,撫了撫她的頭頂:“師父還在信上叮囑你,每日記得去三清殿祈福。”
謝柔徽悶悶地低下頭,借口有事準備離開。
“你又要去後山?”
孫玉鏡冷不丁地問。
謝柔徽有些心虛,但還是誠實地點點頭。
孫玉鏡的神情冷下來,語氣不善:“此人來曆不明,你少與他接觸。”
一個月前,謝柔徽在紫雲山深處采藥時,發現了一個重傷昏迷的青年。
當時下着大雪,青年身上覆了一層厚厚的雪,尤其肩頭受傷之處,洇開一片鮮紅,格外可憐。
如果不救,恐怕他會被凍死在野外。
謝柔徽心中不忍,又想起師父與人為善的教導,當即便将他負在背上,背回道觀。
青年名叫姚元,自稱是長安一戶書香門第的獨子,家中堂兄想要侵吞财産,暗中派人劫殺他。
好在遇到她相救,否則真的遭了那個歹毒的堂兄毒手。
姚元容貌俊美,年輕高大,舉手投足間更是溫文爾雅,飄然出塵。
醒來之後更是對她幾番感謝,言辭懇切,謝柔徽本來還有幾分擔憂,也全然消失了。
隻是孫玉鏡一直對他的說辭不置可否,要不是謝柔徽求情,早就要把他趕走了。
無奈之下,謝柔徽隻好将他安置在紫雲山上的一間木屋裡,遠離道觀,安靜養傷。
“我知道的,師姐。”謝柔徽乖乖答應,“我是去給他送藥。”
孫玉鏡望着謝柔徽遠去的背影,歎了一口氣。
謝柔徽明白孫玉鏡心中的擔憂,但她相信姚元不是壞人。相反,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上山的路有些泥濘濕滑,兩旁的草叢還沾着星星點點的落雪,沒有化幹淨,在陽光的照射下染上淡淡的金色。
走了許久,入目皆是一片雪白,終于看見一間木屋出現在雪原之上。
“我回來啦!”謝柔徽語氣雀躍,推門而入。
屋内的青年聞聲擡頭,露出一張俊美的面孔,長眉入鬓,鳳眼含情。眼尾微微上挑,渾然天成一種清俊溫潤之感。
縱然不是第一次見到他,謝柔徽還是鬥然眼前一亮,暗暗感歎他容貌之出衆,生平罕見。
令人扼腕的是,那雙鳳眼此刻蒙着一層淡淡的霧氣,猶如霧裡看花。
他穿着粗布褐衣,卻沒有貶損他一絲一毫的光彩,襯得他風儀閑雅。簡陋的木屋蓬荜生輝,好似身處桂殿蘭宮一般。
姚元起身迎接她,卻被謝柔徽一個箭步攙扶住。
謝柔徽柔聲道:“小心點,你的眼睛還沒好。”
姚元收回手,道:“我大概可以看清了。”
他的聲音很清澈,像玉石碰撞,又像溪水涓涓流淌。
謝柔徽驚喜地道:“真的嗎?”
當日姚元身上中了劇毒,謝柔徽的醫術隻學了皮毛,是孫玉鏡出手将毒逼至他的眼睛,保住性命。
每日三副湯藥,将餘毒慢慢清了,眼睛也會随之痊愈。
姚元颔首,“可以看清娘子的身形了,但看不見顔色。”
提起服藥的事,謝柔徽忙道:“我去給你煎藥。”
她坐在爐子前,望着眼前躍動的火舌,突然愣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失落之色。
姚元的眼睛要好了,她當然很開心,但是也意味着他要離開玉真觀了。
謝柔徽垂下眼眸,身上難得帶了一絲恬靜的感覺。
“呀!”
她驚叫一聲,發現湯藥煎過頭了,忙忍着燙忙把藥罐端起來。
“怎麼了?”
姚元的身影出現在門外,面露關切,但始終站在門外。
“我沒事。剛才藥差點糊了,我有點急了。”
謝柔徽吹了吹發紅的指腹,對着門外的姚元露出一個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