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柔徽輕手輕腳地走出來,堂上空曠無人。
貴妃與太子已經離開,長信侯府的其餘人都随行相送。
夜風從窗外吹入,供案上長明燈的燈芯也随之搖曳。
隻有一身喪服的侍女,靜靜肅立在靈堂左右兩側。
謝柔徽望着祖母的靈位,恭敬地為她磕了最後一個頭。
觸地的聲音清脆,結結實實的一下,謝柔徽的額頭瞬間浮現一個紅印子。
她擡起頭來,忽然狂風大作,素白靈幡翻飛。
長明燈搖搖欲墜,眼見就要從供桌上滾落。
這可是大不吉之兆。
侍女面露驚恐,驚呼正待脫口而出,下一刻戛然而止。
一雙有力的手穩穩托住滾落的長明燈,動作迅速,重新放回供桌上。
謝柔徽鎮定地道:“去取火折子過來。”
堂上所有燭火都被這陣狂風吹滅,陷入沉沉的黑暗。
侍女連忙應下,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待侍女取來火折子,忽見靈堂外出現一群若隐若現的影子,被吓了一大跳。
再定睛一看,才發現是太子殿下去而複返。
她連忙跪下行禮,太子身後的宦官提着一個熄滅的燈籠上前,語氣和善:“這位娘子,可有火折子?”
侍女連忙點頭,将燈籠裡的蠟燭點亮。
“先起來吧。”
太子溫潤的聲音從頭頂傳來,“發生何事了,為何如此慌張?”
侍女聲音發顫,将剛才長明燈差點打翻的事情說了出來。
靈前供着的長明燈,可是用來為逝者安魂、引路。
衆人神情各異,鼻觀眼眼觀心,大氣都不敢喘,皆等着太子殿下發話。
這種沉悶的氛圍令侍女更加害怕,她渾身戰栗,每一分每一秒都格外漫長。
太子終于開口。
他淡淡地問:“你既然說是差點打翻,那是怎麼一回事?”
侍女如蒙大赦,連不疊地道:“多虧了七娘子,是七娘子把長明燈接住了。”
元曜轉頭看向身邊的宦官,問道:“我怎麼不知道長信侯府還有一個七娘子?”
長信侯府的女眷每年都會進宮給貴妃磕頭請安,元曜有時會湊巧碰見。
但他從來不曾聽聞,還有個排行第七的表妹。
太子身邊的内侍鄭賀神色惶惶,他從小伺候太子長大,深知其中的内情。
但這關系到聖人和貴妃,實在不能說出去。
他畢恭畢敬地道:“回殿下的話,我聽說七娘子仰慕貴妃娘娘的德行,自小在外清修,是以殿下不知。”
元曜思量他的話,不動聲色地道:“看來謝七娘子也是至純至孝之人。”
“将燈籠裡的燭台取出來。”元曜吩咐道。
鄭賀彎腰将它呈到元曜面前,驚疑不定地道:“殿下這是要……”
元曜已然接過燭台,幽幽燭火照耀着他的臉龐,泛着玉石一般細膩的光澤。
他溫聲道:“我身為外祖母的外孫,身體裡流着她的血,自然要為她盡孝。”
“外祖母生前我未曾侍奉左右,如今這盞長明燈,便由我使之幽而複明。”
此言既出,在場之人無不驚駭。
自古先君臣,後父子。
貴妃與太子親至侯府吊唁,已是莫大的榮耀。
如今太子纡尊降貴,口言侍奉,這份福氣哪裡是涼國夫人承受得起的,哪裡是長信侯府承受得起的。
不待衆人勸阻,元曜已經擡步走了進去。
堂内昏暗,元曜借着燭光,看清一個女郎身穿喪服,跽坐于靈前。
背影似曾相識。
元曜手持燭台,眉眼間仍然是一貫的笑意。
他緩緩道:“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