潤玉在絲絲縷縷的鈍痛中恢複意識時,最先感知到的是一縷海藻味的暖香。而他睜開眼後,看見的是晃動的珍珠簾,以及珠簾下為他西沉的太陽。
少女逆着深海天光俯身,眼眸裡漾着海洋最澄澈的波光,發間珊瑚钗反射的微芒落在她眼尾細細小小的鱗片上——她竟是龍——光芒将金粉染作流霞,比他在天河邊見過的任何一顆星辰都要璀璨。
“你醒啦?”
她眼中劃過真切的驚喜,垂下頭含着關心輕聲詢問。
潤玉的喉結無意識滾動,喉間尚未漫出音節,胸腔先泛起陌生的酸脹。
幾千年裡璇玑宮的月光從未這般暖過,他怔怔望着少女唇邊的笑容,恍惚間覺得胸口逆鱗疤痕處生出茸茸的癢——原來被注視是這樣的滋味,不是天将們垂首避讓的冷視,亦非仙侍們暗藏在表面恭敬下的餘光。
他愣愣不語,敖寸心忽然笑出聲,“你這龍好生奇怪,明明受了這麼多傷,昏迷時卻能攥着拳頭躺得闆闆正正,如今醒了,卻又像被人施了定身咒。”她友善地調侃他,腰間散落的發絲垂在他手背,比天界的雲朵更柔軟,卻燙得他指尖發麻。
“來喝藥吧,乖乖喝了藥,你的傷才能快快好。”
敖寸心輕聲哄他,就像哄一個不懂事的孩童。藥匙抵在唇邊時,潤玉才發現自己視線正落在她擡起的手腕上——那截肌膚比布星台最高最遠處的雲絮還白,随着她的動作在眼前晃成一片瑩光。
“呼……小心燙。”
她吹了吹藥湯,氣息拂過他下巴未愈的傷口。他突然回憶起昨夜昏迷中斷續聽見的絮語,過去的幾千多年中,璇玑宮的夜總是那麼冷那麼長,從未有人徹夜守着他說“忍一忍”,更遑論用這般勸哄的聲音把湯藥吹成春風。他恍惚吞咽着苦澀藥汁,突然懂了為何衆仙總愛圍在旭鳳身旁——鳳凰周身流轉的火焰,約莫總會使人想到灼灼的太陽。
思緒至此,潤玉突然被洶湧的羞恥淹沒,他想他本該避開這過分的暖意,就像避開所有投向旭鳳的目光。可身體背叛得徹底,就連不知何時又化出的龍尾都在暗處不自覺纏住了床柱——多可笑,被月華凍慣了的孽龍,竟在貪戀萍水相逢的太陽。
一碗苦藥喝完,敖寸心毫無察覺地轉身取蜜餞,裙擺掃過他蜷起的手指,讓潤玉攥緊了錦褥。西沉的太陽終要歸海,短暫投下的仁慈一瞥,卻隻留下他更深的渴望,這感覺不是火毒侵體的劇痛,而是看着溫暖從指縫漏走時,骨髓深處漫出的、綿延不絕的空洞。
但好在,潤玉看着她反身走回,在床邊不遠處的塌上悠然坐下。他突然羨慕起那些能坦蕩追逐旭鳳的仙娥——至少她們不必像此刻的他,連吞咽甜味都要小心翼翼,生怕驚醒了這場太過奢侈的幻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