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着話,外頭來了個小内侍,說是月來樓有人來找阿奴。
月來樓,也就是謝百韻的來處。
阿奴先看玉瑟的反應。
玉瑟是個大度的公主,而且他今天哄得她很開心,她也表現得很大方:“也沒叫你和那邊切斷關系嘛,既然是有事,你就回去看看。”
阿奴低聲應了,跟随侍女退下。人走遠了,玉瑟還在攬鏡自照,嘟囔着:“真的這樣更好看?”
長公主府角門外,馬車緩緩駛離。
車廂内,阿奴看着眼前扁着嘴的小厮宋十,把鬓角的花取下來,歎道:“想笑就笑。”
宋十哪敢真的笑呢,噗噗噗半天才忍住,一邊拿随身的水袋把帕子打濕,一邊說:“二公子,那個姓謝的小子不老實,在府裡鬧騰要見您!”
“嗯?”
阿奴,不,或許該叫他宋韫才對,他重新變得整潔的面孔上,眉頭蹙起,“為的什麼?”
“還不是有人說漏了嘴,叫他知道了您這一去和長公主重修舊好……”
此時的宋韫,面容不複在長公主身邊時的柔和,冷峻而淡漠。他開口,嗓音裡帶着隐忍了許久的情緒:“去看看。”
宋侍郎府,托宋韫與長公主大婚的福氣,得皇帝禦賜了一座五進的宅子。
穿過層層院門,才到四院的後罩房。
真正的謝百韻自長公主府被攔下,“請”來這裡做客,已經過了兩日。
狹長的院子裡全是謝百韻的哭鬧與宋府下人的痛罵。
宋韫平靜地聽着,撩起袍子,扶着宋十的手臂走進房門。一時間,所有聲音全部消失了。
仆從們皆躬身行禮。
而謝百韻被人抓住,綁了手和腳,掙紮不脫,隻能跪在地上。
宋韫施施然坐在仆從搬來的椅子上,揮退衆人,居高臨下看他。
“你要見我,所為何事?”
謝百韻:“……”
本來他滿腹的牢騷,被這一眼看得惴惴不安,一時竟惶于開口。
他不說話,宋韫有氣量,倒是替他說:“長公主貴體欠安,失去了一些記憶。”
謝百韻一愣。他之前就奇怪,按理說宋韫和長公主曾經是夫妻,就算宋韫用了他的身份,又不是變了張臉,難道長公主還會不認得前夫?原來是什麼都不記得了?
宋韫接着說:“我去長公主府,是為了阻止長公主召見你,不錯。長公主誤将我認成是你,叫我留下,也不錯。”
果然!謝百韻咬牙切齒,又聽宋韫道:“想必宋十已經與你交待過,隻要你将身份借我一用,此後你便脫了賤籍,自去逍遙。他說,你是願意的。”
謝百韻:“…………”
他當時的确是願意,那時他哪知道長公主真的會看上他!
可現在不一樣!詞和曲是他寫的,媚也是他獻的,長公主已經發現了他,卻白白叫宋韫這個已經下堂的驸馬複寵!這可把他痛心壞了,假如是他在公主面前得臉,何愁賤籍不脫,銀兩不得?
比起宋韫給的條件,可不是虧大了!
想到這裡,憤怒壓過了恐懼,他忿忿道:“我能得的好處可不止這些!”
“哦……”宋韫語氣古怪,“所以這位謝郎,是覺得我給的不夠?”
“當然!”謝百韻咧嘴,“宋大人,我知道你之前承寵,得過不少好處。要買斷我的前程,你得拿出一座在京城好地段的宅子,外加奴仆一百人,三千兩銀子,一角也不能少。”
宋韫輕輕笑了起來。
謝百韻狐疑道:“宋大人笑什麼?”
宋韫卻不解釋,上身完全靠在太師椅上,兩手松松交扣。
“你好像不太清楚你的處境。”宋韫勾起唇角,“你自己認為,你還有得選?”
謝百韻神色一變。
他結巴了起來,“你,你想殺了我?不,不行,你不能這麼幹……有人知道長公主召見我……郡主她……”
宋韫打斷他:“殺了你?何至于此。隻是我中意謝琴師的琴藝,長留你數月罷了。”
言下之意,他謝百韻的意願根本不重要。宋韫要用他的身份,先禮後兵,他願意接受酬勞也就罷了,他要是不願意,那也無所謂,就得乖乖在此地做個不見天日的“客人”。
謝百韻表情扭曲,發起抖來,一時間心底恨極了這個内裡黑爛的白面官人。
再想到這兩個月來京城内的傳言,他怒極反笑,嘲諷道:“宋韫,你沒事吧?當初你被長公主選做驸馬,何等風光?你不珍惜,終于被長公主厭棄了。如今卻趁着長公主在病中,低三下四,甯願冒充一個樂人,也要爬回她床上……你是不是賤啊?”
宋韫聽了卻沒什麼反應。事情已經交待完,他再沒什麼可說的,撣撣衣袖起身。
謝百韻見他要走,忍不住破口大罵。宋韫充耳不聞,走到門口,卻聽見謝百韻恨聲道:“宋韫!你這無恥小人!要不是你橫插一腳,現在得了長公主垂青的就是我!”
宋韫的腳步的确因這句話停下了。
他回過身,右腿因傷未好全,步調不太一緻。三步,四步,五步……他行至謝百韻面前,捏起謝百韻的下巴,逼他擡頭。
唔,的确有兩分姿色,即便此刻發絲蓬亂,兩眼發紅,看着也隻教人覺得他楚楚可憐,難怪能搭上浔陽郡主。但脂粉氣太重,軟塌塌,多看兩眼就顯得俗氣。
宋韫打量的目光太過苛刻,刀子一般戳在臉上,讓謝百韻感覺屈辱又恐懼,隻能狠狠地瞪着他。
“垂青?”
宋韫笑了。
“你這種貨色,她怎麼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