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廚房,他吩咐掌廚娘子:“今日要以宮宴規制設席。”
随後點了幾道菜式。
掌廚娘子便明白,有大人物要來府中。上次勾當專門來後廚吩咐這些,就是因為有宮中的貴人來訪。
她畢竟是民間選來的廚娘,每次碰到這種事,都難掩興奮。
她暗自揣度,這次是什麼人來府中上訪,很快就在午時有了答案。
是天子的禦駕,自西京而歸,直入大梁門。
先入府的是兩省的勾當黃則,攜帶幾位大内侍來為天子報路。甯青沐帶領侍從們出府相迎,烏泱泱在門口跪了大半個時辰,天子聖駕才到長公主府大門。
皇帝出行慣愛乘四馬齊駕的玉辂,辂頂的成叢镂金蓮葉下,四根盤花龍鳳柱絢麗奪目。年輕的帝王戴通天冠,穿绛色禦服,端坐于禦座正中,座位兩旁是近侍執綏,神情同樣端莊肅穆。
随侍軍士均穿黃色寬衫,着青褲,系錦繩,拉黃幡開道。玉辂前頭有兩人執笏,後頭有四人舉行馬,再往後跟着旗隊,皆舉龍虎、山河旗幟,浩浩湯湯,占滿了一條長街。
玉瑟的小香辇被包裹在其中,溫吞行走,就如其主人此刻的心境。
玉瑟在心底叫苦:本以為哥哥隻是随便說說,沒想到他竟然是真心要來檢查她的府邸。嘴上說不趕她的人,實際上不就是來砸她的場子麼?
官大一級都壓死人,何況她親哥哥是皇帝。
她忐忑着跟随皇帝下辇,和青沐對視一眼。青沐倒是看着冷靜得很,跪完皇帝又拜了她,半點不見慌亂。
玉瑟對他擠眉弄眼,想知道青沐有沒有收到她的消息,提前告訴阿奴做準備。哪怕是裝病也好啊,哥哥在外一直是仁善形象,也不至于因為阿奴裝病就吃了他。
可甯青沐卻仿佛看不懂她的意思,隻對她安撫一笑。
玉瑟:“……”
這到底算個什麼事啊!
皇帝不喜歡拐彎抹角,進了府先讓開席。
甯青沐剛讓人把全羊宴擡上來,皇帝就開始挑刺:“朕早已說過,要勤儉節流,杜絕奢侈之風。區區一頓家宴,兩人飲食,就宰殺一隻全羊,儉在何處?可見你當家不用心,才叫長公主落人話柄。”
長公主府中的内侍全都身軀一震,知道皇帝是殺雞儆猴,見甯青沐跪下,也都急忙跟着跪下。甯青沐兩手伏地:“臣罪該萬死……”
“你的确該死。”皇帝冷聲道。
旁邊的玉瑟正要講話,皇帝又說,“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奴不為主着想,就該嚴懲。可惜長公主心善,多次為你求情。念你在宮中服侍多年,今免除你死罪,扣三年俸祿。其他陪侍,各扣除一年俸祿。”
甯青沐躬身領罪,其他人也隻能一邊心痛,一邊喊着陛下聖明。
這個下馬威,算是給玉瑟立下了。
她一邊慶幸皇帝沒把事情做絕,一邊又憤怒哥哥根本不給她留面子,斷了她許多後路。這下,誰還敢幫她瞞着宮裡做事?
正悶悶不樂,她又聽見皇帝問:“聽說長公主府有個民間來的琴師,琴藝絕佳,讓長公主贊歎不已,不願放人歸去。今日風和日麗,不如叫那琴師來奏一曲,朕好觀賞一番。”
聽了這話,還跪在地上的風時和風薰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慌亂。
玉瑟也慌,她這會兒的心境,簡直就像回到了七八歲,被教席嬷嬷與女夫子檢查功課的時候,難以遁形。
最冷靜的人還是青沐。
他低聲答“是”,随後退出殿外,叫人去宣“謝琴師”。
約莫過了一刻鐘,同樣忐忑的“謝琴師”才低着頭,抱着他的琴走了進來,向帝王行跪拜禮。
“草民謝百韻叩見皇帝陛下,陛下萬歲萬萬歲。”
“噗嗤。”
玉瑟疑心自己剛剛聽到了哥哥的笑聲,滿臉狐疑地擡頭去看,見皇帝已經繃好了臉,卻不知為何,在拼命壓住嘴角。
玉瑟:“?”
“常聽長公主說起你。貌比潘安,才比宋玉,琴音更是勝伯牙,越相如,世再無雙。”
光是給殿中人冠上這些名号,皇帝都要忍下幾次捂嘴大笑的沖動。“叫朕對你,感興趣得很哪。如今一見,噗,果然……容色照人。”
玉瑟:“……”
她心說,這些詞她可是一個都沒誇過。
随後她卻發現,“謝百韻”越聽,面色越是尴尬,頗有些無地自容。
他硬着頭皮道:“蒙陛下聖恩,請陛下點曲。”
“嗯……此情此景,叫朕想起一個故事。不如……”皇帝屈起兩指,故作矜持地捋了捋下巴上的小胡子,忽然撫掌一笑,神色開朗道,“啊,不如就來一首,鳳求凰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