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沈将軍的女兒，叫什麼來着？”

沈将軍的女兒……

沈疏香手中桂花蒸糕滾落一地，她轉身不顧禮節揪住那人的衣襟便問：“哪個沈将軍？可是輔國大将軍沈歸遠？”

那人一時被吓結結巴巴：“正是……正是，滿京城都在傳，說沈家小姐在宮裡……”

沈疏香扭頭見裴時與眉頭緊蹙，便知他也不清楚此事。

怎麼會選定了沈以甯當太子妃，她還沒見到謝知淩呢，還沒說那一番難聽的話。

可是這種涉及皇室的傳言有幾人敢胡編亂造，現下傳遍京城必是得了皇室中人的授意，莫非這事真的八九不離十了？

沈疏香低頭無聲怒吼：謝知淩，你憑什麼搶在我前頭！

“裴時與！”沈疏香攥住裴時與袖口時聲音都在發顫：“太後壽宴還有幾日？快帶我去見流徵姐姐，我要見到沈以甯。”

……

永甯殿中，紗幔如雲堆疊，龍涎香味困在其間盤桓不去，無論如何也蓋不住錦帳深處透出的枯朽之氣。

“沈以甯……”

“曾經手掌兵權，鎮守邊疆的沈歸遠獨女……”

床上之人聲音沙啞，每句話卻如同蛛絲，緊緊纏繞着恭敬跪在床前的謝知淩，讓他有些喘不過氣。

“沈歸遠獨女……”

老皇帝這話說得極慢：“他的女兒，被選作了太子妃。”

最後半句化作一聲冷笑：“知淩，你這太子妃……選得好啊。”

謝知淩廣袖下的指節已攥得發白：“父親，以甯為人率真，是我一見傾心之人。”

“赤子之心……咳咳……”老皇帝重重咳嗽了兩聲，一旁服侍的宮人急忙端了藥上來：“陛下，該喝藥了。”

謝知淩起身接過藥碗：“讓我來服侍父親用藥吧。”

宮人撩開床前紗簾，明黃錦被中帝王身材枯瘦，臉頰凹陷，看着便知病了許久，可其目光炯炯，不怒自威。

他盯着謝知淩手裡的成窯藥盞，目光似淬了毒。

謝知淩垂首就着碗沿嘗了一口，溫聲道：“父親，這藥的溫度正好，正宜入口。”

接着宮人捧上了一個錦盒，其間躺着一粒丸藥，猩紅如血。

謝知淩看着那丸藥勸道：“父親，那長元道長煉制的丸藥可會與父親所服的藥藥性相沖？醫師說金石之藥最為傷身，不如父親停了這丸藥吧。”

老皇帝卻仍就着茶水吞下丸藥，眼神掃過謝知淩：“知淩，你是想勸我，這天下本無長生道。”

謝知淩擡眼望進那雙癫狂的眸子，不知怎地額頭上出了虛汗：“知淩不敢，我隻是為了父親的身體着想。”

老皇帝擡手掀翻謝知淩手中的藥碗，藥湯灑了謝知淩一身，洇成大片難看的污痕：“如今三省奏折半數直送太子府，太子是望着朕早日賓天罷！”

那雙曾經抱着他騎射，握着他的手練字，為他拭汗的寬厚手掌，如今已狀如枯枝。

“父皇這是何意？”謝知淩難忍淚水，說話帶着哽意：“難道這二十年來兒臣對父皇的關心，父皇一絲未見嗎？為何父皇如今對兒臣疑心至此？”

一向冷心冷情的太子殿下就這樣在皇帝面前流下了孩童般的眼淚。

老皇帝突然沉默，再說話之時聲音恢複了病重之人的無力：“退下罷，太子妃的事，讓太後為你下旨吧。”

過了許久，謝知淩才冷聲答道：“兒臣告退。”

待謝知淩離開後，老皇帝的目光緊盯着殿門方向：“阿然，你說太子是否有不臣之心？”

老皇帝身體一直不大好，可自從幾年前纏綿病榻後就變得多疑又古怪，對曾經看中的謝知淩也總是懷着防備心。

這一問驚得侍奉多年的阿然将腰彎得更低，應聲道：“太子殿下由陛下一手培養，陛下是最了解的。”

卻不料老皇帝一聲輕哼：“我養大的孩子，看着卻越來越像我那死了十幾年的弟弟！”

老皇帝突然輕笑起來，那笑聲卻使在場宮人出了一身冷汗。

“你瞧他今日嘗藥的模樣，多孝順……像極了當年跪着侍奉先帝的慶成王！”

“傳旨！讓長元道長多煉些丹藥！”

宮人輕跑的腳步聲過後，永甯殿又重歸寂靜，隻有偶爾的幾聲輕咳。

謝知淩從殿中出來時，天空飄起了小雨，阿葉上前為他撐傘，卻被他一把推開。

綿綿雨絲落在他的臉上，竟如針紮般疼痛。

迎面跑來一個少年，笑聲劃開雨幕：“下雨了大哥怎麼不撐傘？”說着将傘塞入他的手裡，錦靴踏過窪地濺起一片水珠：“大哥且等等我，我先去請安。”

謝知淩摩挲着傘柄，側頭問一旁的宮人：“映淮常來永甯殿麼？”

宮人回到：“回太子殿下，五殿下日日都來，風雨無阻。”

喉間忽而漫上苦意，曾幾何時，他也如謝映淮一般。

以為在天家威嚴背後，藏着的是父子溫情。

隻是如今，父親将他看作敵人。

雨勢漸大，雨聲嘈雜，永甯殿内卻傳來難得一聞的帝王笑聲。

“回去罷，改日再來給陛下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