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嘴!”沈疏香溫婉的眉眼瞬間扭曲成可怖的模樣,在跳動的燭光下,活像地獄惡鬼:“閉嘴!我不要聽,你給我出去,出去,給我滾出去!”
說着直接将阿旭推出了門外,房門被重重摔上,連梁上的灰塵都被震了下來。
沈疏香靠着房門慢慢滑坐在地,她把臉埋進膝蓋,滿室的藥材香氣讓她感到窒息。
那晚的藥,原是點燃一切的引子。
她把羞愧不安糾結等種種情緒當作一個殼,将自己包裹起來,麻痹自己,欺騙自己,她不許别人将這個殼戳破。
換言之,她不敢面對自己的心。
被沈疏香吼着推搡出門的阿旭踉跄着後退,好容易站穩,一擡頭便看見抱臂倚在牆邊的裴時與,月光照在他臉上像覆了層寒霜。
他又後縮了兩步:“裴将軍,原來并未離開……”
裴時與沉着一張臉,比白日裡更可怕:“她待你如此好,你還她幾分?”
話音剛落便揪着他的衣領往旁邊房間拖,直接将他甩在地上,反手扣上門闩。
阿旭揉着手肘起身:“她已經選了,如今看來,是裴将軍赢了。”他故意将“赢”字咬得很重。
“赢?”裴時與一步步逼近,地上散落的草藥被踩得咯吱作響:“你把這看做比賽麼?将她看作彩頭麼?”
“阿旭,她對你不薄,可是你做了什麼?你對她,到底是在用情還是用計?”
阿旭輕輕歎氣:“ 誰讓我與将軍……天壤之别,隻不過是一點點以退為進的手段罷了,我對她的情依然是真的,從未摻假。”
裴時與的身子完全擋住了月光,将阿旭罩在黑影裡:“你在發傻麼?你頭昏腦漲了麼?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麼?”
“我當然知道!這兩者并不矛盾,是将軍自己太清高!”
阿旭突然笑起來,嘲諷道:“說到底将軍還要感謝我,若不是剛才我刺激她,将軍怎麼會知道她心裡的人是誰呢?”
剛才阿旭和沈疏香的對話一字不落地全進了他的耳朵,特别是最後一句。
當阿旭說出“你喜歡的人其實一直是裴……”之時,他緊張得連呼吸都停了。
他迫切想知道她的回答,沒想到隻聽到一句欲蓋彌彰的怒吼。
他不知她為何要打斷,而這種打斷卻又不是否認。
“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與你無關。”
……
一天裡哭了太多次的後果就是不斷地做噩夢以及被渴醒。
以前每逢竹然夫子的小測,沈疏香都會做噩夢,夢見被罰站,被罰抄書,屁股上挨闆子,最吓人的一次,她夢見竹然夫子把娘親叫到學堂,當着所有人的面說教不了她,讓娘親把她領回家去。
可是今夜她夢見自己天賦異禀,十六歲就被聖上點為狀元。
夢裡她穿着狀元袍騎馬遊街,路邊擠滿了歡呼的百姓,夢裡她的官服從九品青衣一路換到一品紫袍,夢裡她治理水患,平定邊疆,推行新政,連史官都記載“沈相可謂治世之良才”。
然而就在她即将緻仕之時,有人跳出來大喊她是女子,說她本不能參加科考,本不該為狀元,更不該有後面的榮耀。
龍椅上的皇帝瞬間變了臉色,侍衛沖上來扒掉她的官服,往日的同僚上書彈劾,即便她為天下做了諸多貢獻,依然逃不開一死的命運。
她扒着牢門質問,自己的女子身份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聖上還曾贊她巾帼不讓須眉,為何過去幾十年,就翻臉不認人了呢?
可回應她的隻有一句“從古至今,隻許男子參加科考。”
沈疏香被這樣一個荒誕的前後矛盾的夢吓醒,她捂着心口喘息着,不解自己為何對讀書會有這樣深的執念,她還以為自己今晚會夢見……
她吓出了一身的汗,喉嚨像被火燒,便摸黑下床找水喝,仰頭灌下一大杯冷水,正要倒第二杯時,突覺脖子一涼,夢中被勒死的痛苦竟如此真實。
手一抖,茶杯“咣當”墜地。
她歎口了氣,蹲下身摸索着杯子,指尖突然碰到團溫熱的東西,她登時被吓得後退:“是誰!”
整張桌子猛然被掀開,一團黑影撲上來,鐵鉗似的手狠狠掐住她的脖頸,将她按在地上。
撲面而來的陌生氣息使她瞬間清醒:“救命……救命……”
後腦勺重重撞在地上,掐着她的手越來越緊,熟悉的窒息感傳來,那晚的痛苦回憶再次湧上心頭,隻是這次沒有裴時與來救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