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時與找來時她正拿着紙筆趴在城垛上作畫,疾風吹得畫紙嘩啦作響,她剛伸手去按鎮紙,一張未幹的山水圖就被風掀起,打着旋落在裴時與腳邊。
裴時與彎腰撿起,雖是廖廖幾筆墨色,但已将遠處風景勾勒地傳神。
“怎地想起來作畫了?”
沈疏香卻答非所問:“我應當是比謝知淩要畫得好些的。”
兩人不約而同想起逢州斷糧時謝知淩畫給沈以甯的傳情畫作,相視一笑。
沈疏香将筆擱至一旁,極目遠眺,暮色之中,遠處青山雲霧缭繞。
“時至今日,才發現西南景色之美,震撼人心。”
“我從未離開過京城,幼時便翻爛了夫子書架上的《九州風物志》,後來真到了西南,又隻顧治病救人,竟未發現此地山勢比書中所載更奇峻三分。”
“這樣的美景,還是畫下來好,即便以後沒有機會再來此地,也能時時憶着此刻。”
裴時與望着她的側臉:“沈疏香……你看懂那封信了……”
他的絕筆信,煙霞勝景,雲海蒼茫,惟缺卿側……其實經曆種種,他們之間已不需明說。
沈疏香張開雙臂,懷抱城樓上的風,再次答非所問:“而且從京城一路來西南的景色也令人難以忘懷,可惜當時行色匆匆,心有牽挂,隻能潦草一觀,春風驿,青石驿,白浪渡……連南下驿站之名也别有意趣,不知今後是否還會有機會……。”
“如今叛亂平定,擇日就要回朝,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真是忙得很,每日都腳不沾地,此刻來城樓上畫幾幅畫,也算……”
話尾被裴時與截斷:“偷得浮生半日閑。”這樣明顯的提示,裴時與一下子就懂了沈疏香話中的意思。
沈疏香側頭笑着問他:“僅僅半日?”
裴時與搖搖頭,說道:“半日哪夠,必得半月。”
沈疏香不點頭不搖頭,輕聲道:“不如一月?”
裴時與朝她走近:“那兩月可好?”
夕陽将兩人影子拉得很長,沈疏香卻不敢再應了,忽的有些悲傷:“裴時與,有一天我消失了你可怎麼辦呢?”
那個接續上一次的噩夢,她當然知曉夢中深意。
若有一天她離開了,裴時與會如何呢?她也嘗到了多次親友離去的滋味。就如今晨的痛苦,裴時與無事,但依然令她精神恍惚,尤其裴時與最後說的那句話“我怎舍得下你”,更使她惶恐不安。
裴時與認真道:“你會麼?”
沈疏香退後一步,朝着遠方青山大喊:“我不信!”
“你不信?”裴時與今日被沈疏香多次的答非所問搞得糊塗。
沈疏香掏出帕子擦幹淨手上墨漬:“對,我再不信那些命數之說。”
沈疏香在來城樓之前,去地牢裡看了一眼徐玮,她想用謝朝绮死亡的真相換徐玮的第三卦。
她問徐玮既然她非此間人,那她來到此刻到底是福還是禍?
徐玮說若她保持本心,便是機緣,若她妄求其他,便是劫數。
她的本心……她差點就忘了……
作為交換她得告訴徐玮謝朝绮死亡的真相。
徐玮的牢房牆壁皆用軟布包着,他的手腳也被鐵鍊捆着,即便如此,他依然有力氣大罵沈疏香騙子。
“裴時與無事,但阿旭死于你手,我為何要讓你痛快?誰讓你偏要信我呢?”
“謝朝绮之死?她死得十分痛苦,我說她惡行昭彰也并非假話,那都是她應得的。”
“我同你承諾過的事定會一件不落地辦好。”
她想知曉真相,但她以後不會再信了,她也不管什麼會不會徒增傷懷。
裴時與沒再追問,立在她身旁,看着遠處的落日,問道:“所以,你看懂那封信了……”
沈疏香未作回應,這幾個月以及未來……就當她從老天爺手裡偷的時間吧。
“老天爺,我隻要一點點,這并不算貪婪吧。”
她始終對真正的問題避而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