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時與認為沈疏香一定是中邪了,一定是。
自從得知京城那件事之後,沈疏香一路上隻會說“不對”兩個字,他問沈疏香“到底何處不對”,沈疏香卻搖頭回應“怎會如此呢”。
對啊,怎會如此呢?謝知淩當皇帝的消息對他們來說應當不算壞消息,而且也沒必要如此震驚,沈疏香怎麼就因此發癔症了呢?
直到昨日他終于忍不了了,照着書中所載畫了幾張驅邪符咒,在沈疏香周身燒了燒,必得把那個纏人的鬼從沈疏香身上趕下去。
符紙化為灰燼後,沈疏香如他所料的靜了下來,眨了眨迷茫的眼睛,突然湊近他說道:“裴時與,其實我從十八年後來這件事……并不是我要告訴你的秘密。”
嗯?看來有點效果,他順着她話頭說道:“那你要說的秘密是什麼?”
沈疏香聲音更低了些:“你别害怕,我其實是沈以甯和謝……”
突然一道天雷劈中遠處大樹,那棵有兩人合抱粗的柳樹直接裂成兩半,燒焦的樹幹還在冒着縷縷黑煙。
話說一半的沈疏香急忙住了嘴,被吓得後退兩步,喃喃道:“不可說……不可說……不可說……”
眼見沈疏香又恢複成那副神神叨叨的樣子,裴時與知道這驅邪計劃失敗了,他們如今隻能加快腳步趕回京城。
兩人是在三月初三清晨入城的,國喪期間,素綢白幡滿城,裴時與去了皇宮,而沈疏香回了沈府。
沈府衆人早就得了消息,簇擁着将沈疏香迎回了府内,這樣的大喜事,衆人熱熱鬧鬧聊了許久,都想聽沈疏香講一講西南見聞,沈疏香面對衆人期待眼神,也不好拒絕,挑了些趣事當故事說給了衆人,直說得自己口幹舌燥。
可陸聽雲見沈疏香雖是笑顔,但眉目間卻有散不去的憂慮,便張口勸退了圍着的衆人,握着沈疏香的手說道:“好孩子,怎麼瘦了這麼多?”
溫暖寬厚的手掌驅散了晨間寒意,沈疏香頓覺疲憊,衆人散去後,才意識到沈以甯竟然不在,好容易定下的心神又亂了。
“沈以甯去哪了,可是還睡着?”
在場的幾個人紛紛掩嘴而笑,唯獨沈歸遠歎了口氣,緩緩道:“以甯她,在皇宮裡。”
“皇宮!”沈疏香登時從椅子上起身,那模樣倒把身旁的陸聽雲吓了一跳。
她拍着沈疏香的肩,安撫道:“其實殿下……三月初一該是兩人大婚來着,奈何上個月……所以這事就被耽擱了。”
“可算算日子,也已經過了二十七天,所以昨日陛下直接将以甯接進宮去了。”
這倒并無不妥,在旁人看來是天大的好事降臨到了沈家,太子妃的名号已令京城衆人眼熱,不想現下直接越過太子妃,成為皇妃了……或許還會是皇後,畢竟謝知淩還未頒旨。
沈疏香卻身形不穩,眼看又要暈了過去。
裴時與剛好回來,見癱在椅子上的沈疏香,施施然坐下喝了口茶,才笑着說道:“沈疏香,快醒醒,他要見你。”
他?是謝知淩,是她這些日子迫不及待要見卻很難見到的人。
“見我?”沈疏香立刻睜開了眼睛:“那你快帶我去。”
同裴時與這些天感覺到的一樣,沈疏香确實焦慮不已,她甚至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她是在期待來一場腥風血雨的奪位之戰麼?差不多吧,可以這麼說,抑或者說,她本以為是這樣的。
然而這事平靜順暢地好像太陽東升西落,無人在意。
她該同衆人一樣,為此喜悅,可她實在笑不出來,她差點以為自己發現了真相,差點以為自己可以改寫娘親命運。
沈疏香一直等到暮色四合,才被人引入了皇宮,她無心欣賞皇宮的繁複華麗,巍峨壯觀,她隻操心一件事。
不久前謝朝绮還給了她一耳光,怒罵她這等人怎配直呼太子名諱?然而如今立在已成為皇帝的謝知淩面前,她張口便問:“陛下登上這皇位,可還順利?”
很冒犯很不知禮,該拉出去砍頭。
謝知淩并未生氣,垂首寫着些什麼東西,随聲應道:“出了點意外。”
“是何意外?”
此話一出,謝知淩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擡眸笑道:“怎地我聽沈姑娘的語氣十分雀躍?是在盼着這個意外?”
沈疏香輕輕點頭,嘴上卻說着:“怎會呢,關心陛下罷了。”
“那看來要讓沈姑娘失望了,我原本選了一條……”謝知淩頓了頓,盯了滿眼好奇的沈疏香許久,才繼續說道:“原本選了一條弑父弑君的道路……可還未等到那一天,父皇就先行離去了,不過……結果未變,隻是打亂了一些原有的安排。”
什麼?她沒聽錯吧?弑父弑君?
沈疏香頓覺腿一軟,在感覺自己會癱倒之前,顫巍巍地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謝知淩說得這般淡然平靜……
她擡眼望去,身着赭黃衣袍的謝知淩依舊風采絕佳,一貫的讓人移不開眼,卻也令人生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