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她曾在這對裴時與說過,這棵樹非常靈驗。
彼時西南平叛在即,她在樹下祈願所有人平安歸來。
她深吸一口氣,雙手合十,喃喃道:“樹靈在上,若您真能聽到衆人心聲,便懇請您,應允我此番所求吧……”
周遭的風聲鳥語全數消失,沈疏香閉上雙眼,摒棄所有雜念,虔誠地求着那人的平安。
不知過了多久,耳畔突然響起一個溫和的聲音:“姑娘在此求什麼?”
來人的步子踏在松軟的泥土上,輕得無聲,沈疏香未曾睜眼,那聲音是她日日都會聽到的。
裴時與挺拔的身姿為她擋去些許刺目日光:“上午匆匆跑出去再不見蹤迹,沈府的人以為你又失蹤了,擔憂得很。”
見她仍保持着合十跪坐的姿态,沉默不言,裴時與歎道:“你已經知曉我明日要啟程去朔州的事情……”
沈疏香終于低低應了一聲“嗯”。
“昨日便想問你,你是否願意同我一起……”
話未說完便被沈疏香打斷:“裴時與,謝朝绮的事情還未結束,我一定要把這件事解決好的……”
她睜開雙眼,擡頭仰望裴時與,細碎的陽光穿過枝葉的縫隙,落在她已有淚珠的眼睫上:“裴時與,當真非去不可麼……留下來吧……我求你了……”
她的聲音軟糯,卻裹着濃重的哭腔。
裴時與屈膝蹲下身,與她視線平齊,溫聲道:“别哭,我又不是不回來了。”
沈疏香苦笑,答案早已心知肚明,卻仍留着一絲希冀。
“如今明明是春季,不該這樣的……書上說北邊的遊牧民族,往往冬日南下劫掠,春日休養生息,怎麼這……和我學到的不一樣……”
裴時與望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樣,語氣越發柔和:“戰事本就難以預料,又怎是四季更疊可左右的。”說着鄭重地跪在了沈疏香身邊:“去歲有個姑娘對我說,若心意相通者,在這樹下同求,樹靈便會降下福澤,庇佑所願。”
他微微偏頭,目光落在沈疏香側臉:“是以,我想問問姑娘,方才在求什麼?”
沈疏香望向風中飄揚的布條,好像能從中窺見世人心願。
“我心中所求,是一人的平安而已。”
裴時與的目光始終未離她分毫,他阖上雙眼,掌心相合,抵于額前:“那我今日想求一樁姻緣,敢問樹靈,我心之所系的那位姑娘,我如何……才能得知她的心意?”
兩人皆是靜默,唯剩彼此的心跳聲。
良久,沈疏香才極輕極輕地開口:“樹靈說,等你平安歸來,她便告訴你她的心意。”
……
跟着裴時與一同離開京城的,還有沈歸遠,不過沈歸遠是當天夜裡偷偷跑出京城,未驚動旁人。
消息傳到皇宮時,沈疏香正魂不守舍寫着沈以甯練字的底本,沈以甯一陣驚呼,惹得沈疏香手腕一抖,愣是把一豎偏成了斜斜的一撇。
她重又取過一張宣紙,從頭開始寫了起來。
“什麼?爹爹身上有傷,根本受不得長時間騎馬颠簸,你們怎麼現在才發現,快去追啊!”
“夫人已經派人去追了,隻是……”
“隻是什麼?”
“夫人說此事沈将軍早有決斷,前些日子就念着許久不見裴将軍的父母了,想回朔州一趟……這次怕是追不回來了,夫人特意囑咐,讓娘娘……且放寬心,盧管家是随着沈将軍一同上路的。”
沈以甯氣急反笑:“所以爹爹根本不是什麼偷跑出去,娘親她一直都知道,還默許了。”
“這……”
沈以甯不耐煩揮手:“好了,你回去吧。”
等來人躬身退下後,沈疏香也寫好了這一頁的底本。
她今日寫的是《治安策》,這篇文章對沈以甯來說是艱深了些,怕是講一月也講不通。
不過沈疏香近來也是渾渾噩噩,自從裴時與離開後,她便覺京中日子比從前快了許多,三日仿佛一日,她教書的心思也不免淡了許多。
這還是今日遇見謝知淩時,謝知淩手上拿着的一本書,那書的第一頁,恰是竹然夫子曾給她講過的《治安策》,她索性拿過來直接讓沈以甯練字,沈以甯若想聽,她也可給她講講其中内容。
“疏香,爹爹怎地如此不愛惜自己身體,娘親也不攔着點!”
沈歸遠自上次的大戰受傷後,身體便落下了病根,根本經不起長時間的鞍馬勞頓,别說一路騎馬到朔州,就是繞着京城策馬跑上兩圈,也得在床上躺上三日。
這般突然的舉動,沈疏香也覺詫異不解,完全可以挑個日子慢慢回朔州,何必在這個邊境不安的時期跑馬回去。
沈以甯長籲短歎:“時與的父母……爹爹的心我怎會不清楚……”
沈疏香擱筆起身,走到沈以甯身邊,輕輕撫了撫她的背,溫聲道:“他們一定是經過深思熟慮才如此的,這不是還有裴時與在麼,他一定會照顧好沈将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