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香,你看,這就是點心的秘方了,離了邊關,别處都尋不着呢。”
沈疏香接過陶罐,揭開罐口覆蓋的油紙,一股酸澀的果香氣瞬間彌漫開來,她垂眸朝罐中看去,内裡裝着的,是一種她從未見過的膏狀物,色澤是極鮮亮的橙黃,質地細膩,但有微微沙感。
瓜果不易久存,曬成蜜餞果脯或搗成果泥儲存,都是些尋常手段,将果泥當成餡料制作糕點,在京城也不算稀奇。
但她平日見慣的,都是桃李杏棗之類,眼前這罐她還真想不到是何物。
“這是什麼?在京中生活多年,還從未見過。”
陸聽雲見她好奇,拿起一旁備着的小銀勺,探入罐中,挖出一小點,遞給沈疏香:“來,嘗嘗?”
那日陸聽雲做好的糕點,沈疏香還沒來得及吃,便得知了沈以甯懷孕的消息,之後的日子,她心思全數被沈以甯占據,哪裡還顧得上去吃幾塊糕點?
今日好容易閑了下來,跟着陸聽雲學做糕點,一見陸聽雲口中所說的秘方,那特别的氣味,從未見過的色澤,狠狠勾動了她的心。
她接過勺子,将果泥送入口中,不料舌尖剛一觸及,一股極其強烈的酸意便席卷了她整個口腔,直沖腦門,刺激得她唾液不受控制地瘋狂分泌,好半響才艱難咽下去:“好酸……感覺牙齒都要被酸掉了……”
陸聽雲早有預料,眉眼彎彎:“頭一回嘗它的人,沒有一個能逃得過這一遭。”
她接了杯水遞給沈疏香,解釋道:“這是我們邊關獨有的一種野果做的果泥,那東西生得古怪,隻長在最貧瘠的沙地裡,結出的果子小小的又極酸,偏生它枝幹上還長滿了尖刺,所以我們都叫它‘酸刺’。”
“自從來了京城,也有幾年不曾吃過了,這幾小罐還是時與那孩子,前些日子特意從朔州快馬加鞭送回來的,難為他還記着。”
“酸刺?”沈疏香此刻才從劇烈的酸意中緩過神來:“好像曾在書中見過,說它果實雖酸,但有諸多效用,止咳祛痰……”
陸聽雲不甚在意地擺擺手:“什麼功效不功效的,我們哪顧得上琢磨這些,不過是些從小就吃慣的東西,離了它,總覺心裡空空的。”
“初嘗覺得酸得很,忍過那一陣後,倒覺得清新回甘了。”
“這酸刺制成果泥比新鮮果子還酸,所以在做糕點的時候,得加不少蜜糖調和,不然,常人定是受不了的。”
“原來如此。”沈疏香點點頭,不再多言,跟着陸聽雲開始學做沈以甯愛吃的這味點心。
其實這點心除了那酸刺果泥,其他都是些尋常用料,京城随處可見。
和面、包餡、塑形、蒸制……每道工序也并無繁雜奇巧之處,沈疏香一步步跟着陸聽雲做下來,第一籠出鍋的糕點便已經有模有樣了。
沈疏香重新揉着第二輪的面團,廚房中一時隻剩下炭火在爐膛裡發出的噼啪輕響,她揉着揉着,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前方那罐酸刺果泥上,喃喃道:“照這樣說來,這酸刺果泥,在京城是無論如何也買不到了……”
陸聽雲聞言動作一頓,随後輕輕歎了口氣:“這原也不是什麼值錢東西,不過是沙地裡自生自長的野果子,離了邊關,尋常人怕是連聽都未曾聽過,更别說吃得慣。”
“況且,朔州距京城山高路遠,那些往來販貨的客商,運得都是些金銀綢緞,香料珠寶,誰會費力氣去賣這些不值錢又未必有人識貨的東西。在京中幾年,還真是未見過市面上有賣的。”
這番笃定的回答,讓沈疏香失望不已,實際上她早已知道,她在京城呆了十幾年,連聽都沒聽過這東西,還是讀些閑書,才有個印象。
這是不是說明,即便她學會了這點心的做法,回到了原來的時間,也還是不能給沈以甯做出她愛吃的點心?
沈疏香不免落寞,難道非得她跋涉千裡,去朔州一趟?
朔州?嗯?
沈疏香猛然直起身,手上動作停了下來。
她怎麼……她怎麼現在才意識到沈以甯是朔州人,不是京城人!
沈以甯早就告訴過她,自己的故鄉是哪,是她一直沒在意,她竟然從沒在意過這件反常的事情!
一個新的疑團浮現在她眼前。
沈以甯既然是朔州人,為何不回朔州?為何要帶着她在京郊居住多年?明明沈以甯不止一次地露出過對京城的厭倦和對故鄉的懷念。
更讓她想不通是,在她和沈以甯相依為命的十幾年裡,沈以甯從未向她提及過自己是朔州人,一次都沒有。
娘親的曾經,還是她來到這裡之後才知曉的。
這難道是什麼不能言的隐秘麼?
沈疏香突然發現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被她忽視了,這散落滿地的珠子,她何時才能找到串聯一切的絲線?
……
殿外暮色沉沉,殿内燭火早已點亮,重重紗幔低垂,榻上的沈以甯還在兀自睡着,呼吸均勻,笑意淺淡。
靜坐在榻邊的謝知淩已在此守候了許久,他不由得伸手,極輕地撫過沈以甯近些日子瘦下去的小臉,不料這細微的觸碰驚擾了睡着的沈以甯。
沈以甯緩緩睜開眼睛,甚至沒有完全清醒,隻是模糊地确認了眼前人是誰,便又極其自然地阖上眼睛,安心地繼續睡過去。
謝知淩無奈笑笑,轉身拿起劉常侍方才送來的奏折,在其中挑揀片刻,抽出一封特殊标記的折子,對着侍立在紗幔外的宮人吩咐道:“去把它交給沈疏香,讓她看過之後……去永甯殿。”
宮人垂首應了聲“遵旨”,雙手接過折子,悄無聲息躬身退了出去。
此時謝知淩才又靠近床榻,俯身湊近沈以甯耳畔,壓低聲音,帶着一絲哄勸意味說道:“以甯,天都黑透了,還不肯起來麼?這午覺……是否睡得長了些?”
睡夢中的沈以甯不滿蹙眉,無意識擡手推了推他靠得太近的身體,閉眼嘟囔道:“不要……不要……我好困啊……”說着翻了個身,一副要徹底隔絕打擾的模樣。
“那好,既然你如此困倦,那我便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