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很不乖……”

沈疏香同幼時一樣躺在沈以甯臂彎裡，輕易便能嗅到沈以甯發間的冷香，她閉着眼，幽幽道：“她真的很不乖，人的性子是一貫的，她長大也會如此的。”

她小時候招貓逗狗，爬樹下河，沒一刻消停，惱人得很，後來長大，性子安穩了些，可骨子裡那股調皮跳脫的勁兒，從未消散過。

隻是她沒想到自己在沈以甯腹中時，就已經會折騰人了。

尋常婦人會有的惡心反胃，到了沈以甯這，便成了翻江倒海般的劇烈反應，上一刻剛勉強吃下幾口清粥，下一瞬便會吐得天昏地暗，甚至聞不得一點葷腥油膩，往日愛吃的東西，如今也變得難以下咽。

沈以甯整個人也跟着消瘦下去，原本圓潤的臉頰瘦出了尖尖的下巴，看着便令人心疼不已。

尤其是沈疏香。

這樣日複一日的煎熬，幾乎耗盡了沈以甯所有的精力，然而某種程度上，也算暫時遮蔽了她的喪父之痛。

“疏香，照你這麼說，他會是一個活潑好動的孩子了？”

沈疏香聽出沈以甯的聲音中全無責備，反而透出一種溫柔的欣喜。

她不由得支起身子，如瀑黑發散落枕邊，其中幾縷滑過沈以甯的手臂。

昏黃燭光之下，她與沈以甯面對面，靠得極其近，若是有旁人在此，定會驚歎她倆相似的面容。

“沈以甯，原來你喜歡……這樣活潑鬧騰的性子？”

如果沈以甯喜歡這樣的，那她的性子，是不是也算勉強符合了一點沈以甯的心意？

卻見沈以甯搖搖頭：“不是，他什麼樣子……我都喜歡。”右手不自覺撫上小腹：“不論是像你說的那樣活潑好動，還是将來變得沉穩安靜，那都是他本來的樣子，他的樣子……我都喜歡。”

“你都喜歡……那沈以甯，你對她……就沒有别的期許麼？”

沈疏香喃喃重複着，心頭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别的……期許？”沈以甯不解地望向沈疏香。

“對，期許，你希望她變成什麼樣子……比如，你是否期待她成為當代大儒，學問名滿天下，又或者你是否想她有一日走上仕途，為天下殚精竭慮，人人都稱她一句……沈相，可謂治世良才……”

“這些麼……我沒想過這些，我隻想到将來有他在身邊，我會很幸福。”

沈以甯不免想起自己前些日子做的夢，她和謝知淩和孩子，他們三個人在一起，就已足夠，至于今天沈疏香提起的事情，她好像從未思考過。

沈疏香重又躺下，輕輕歎了口氣。

她很理解沈以甯的回答，沈以甯從小在無憂無慮、備受呵護的環境中長大，錦衣玉食，萬事不愁，她的孩子，生來便是這天下最尊貴的公主或皇子，她隻需享受這份血脈相連的純粹親情就夠了。

相比讓沈以甯變得思慮重重，她甯願不知道沈以甯為什麼逼她讀書。

她往沈以甯身邊湊近了些，聲音悶悶的：“沈以甯，你放心，她會一直陪着你的，永遠不離開，我保證。”

沈以甯笑了兩聲，輕輕摸着她的頭，指尖穿過發絲的觸感，讓沈疏香瞬間恍惚，仿佛回到了她和沈以甯在東莊村相依為命的無數個夜晚。

她和娘親擠在一張小小的床上，窗外是蟲鳴或落雪，娘親的手也是這樣溫柔地拂過她的發頂，這熟悉又陌生的親昵，讓沈疏香忍不住鼻酸。

“疏香，我希望你也一直在，到時候，你就當他的夫子，繼續教他讀書認字，好不好？就像你教我那樣。”

陪伴的期許，在哀傷彌漫的栖梧宮，顯得格外沉重。沈歸遠剛剛離去，此刻提及長久相伴的未來，總讓人覺得遙不可及。

“我才不要，萬一她像你一樣笨，把我累死了怎麼辦？”

“哼……給你兩倍的月錢還不成麼？”

“四倍，不然免談！”

兩人對視一眼，又笑在一處。

笑聲過後，沈疏香想起明日的安排，細細叮囑道：“明日我離開後，這幾個月裡，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醫師開的湯藥要按時喝，再沒胃口也要吃些東西……我會很快回來的。”

“我知道，朔州那邊，刀兵未止，危險重重，你一定要萬分小心，不必急着回來，辦好你的事……宮裡有很多人照顧我。”

沈疏香重重點頭：“嗯。”

自打來到這十幾年前，她還不曾有機會像此刻般，與沈以甯同床共枕，而在屬于她的那段時間裡，在東莊村的無數個寒夜裡，她和娘親一直都是這樣依偎着睡覺。

這久違的懷抱，久違的安心，讓她連日來緊繃的神經終于得以放松，很快便沉沉睡了過去。

……

“裴大人，該喝藥了。”

一個小厮低着頭，小心翼翼端進來一碗冒着熱氣的濃黑藥汁，他将藥碗輕輕放在裴時與面前案上，湯藥的苦澀氣味瞬間蔓延開來，他不敢擡頭，立即躬身退了出去。

房中又恢複了死寂，許久才可聽到一陣翻頁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