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在城外的善堂是一直開着的,隻不過自從沈以甯月份漸大,身子變重之後,就很少再來,一切事務都交由下面的人安排打理。
京城一連下了數日大雪,沈以甯一早醒來望着殿外白茫茫的一片,突覺心裡空蕩蕩的,她想出宮一趟。
謝知淩自然不允,她說今日是小年,好歹算個正經節日,她運了一批棉衣去善堂,也算是為肚子裡的孩子積福。
末了有些委屈,這些日子懷着孕,行動不便,許多事情都不能做,她在宮裡真是煩悶地很。
謝知淩這才同意,說着便要同她一起去。
二人輕車簡從,微服出宮。
不想原先不願的謝知淩到了善堂後,反而成了最忙碌的一個人,親自将棉衣粥餅分發給凍得發抖的乞丐和貧苦老人。
沈以甯站得久了,腰腹便覺沉墜酸脹,腳底也有些發麻,皎玉見狀扶着她朝後院廂房走去。
善堂後院十分僻靜,積雪被掃至小道兩旁,兩人沿小道慢慢走着,一路說說笑笑,倒也自在。
不知怎地,一個衣衫褴褛的乞丐突然從暗處蹿出,猛地撲到沈以甯腳邊,沈以甯被這變故吓得踉跄後退,腳下一滑,差點摔倒。
“大膽!哪裡來的瘋乞丐!髒死了!快走開!”
皎玉擋在沈以甯身前,厲聲呵斥。
“皎玉……”
那乞丐撥開亂糟糟的頭發,聲音嘶啞:“皎玉……小姐……”
嗯?
罵得正起勁的皎玉不可置信地住了嘴,俯下身湊近看了看眼前人,驚呼道:“盧……盧管家?小姐你看,是盧管家!”
……
“姑娘可好些了?”
沈疏香迷迷糊糊睜眼,見紗簾外立着一女子,下意識以為是栖梧宮的宮人,随口應道:“咳咳……好多了……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一連下了七八日的雪,晝夜不停,栖梧宮内雖然溫暖如春,但沈疏香不知怎地,竟染上了風寒,高燒反複,渾身酸痛無力,已在床上躺了好幾日。
不然她今日就随沈以甯和謝知淩一起出宮去了。
此刻醒來,頭還有些昏沉,不過出了汗,身子倒比昨日松快許多。
“已經未時三刻了。”
未時……沈以甯走後,她竟然又睡了這麼長時間麼?
她勉強坐起身,撩開紗簾,光線湧入,這才看清方才說話的人。
眼前人穿一身剪裁合體的素色宮裝,料子是少見的雲錦,發髻梳得一絲不苟,插着一支成色上好的玉簪,氣度不凡,絕非普通宮人。
沈疏香一時想不透眼前局面,這是誰?為何會在這?
她面上擠出一絲笑,客氣說道:“今日身體實在不适,怠慢了姐姐,還請姐姐見諒。”
來人并無什麼表情,隻微微颔首,說道:“無妨,沈姑娘,今日是小年,太皇太後在翊文宮設宴,邀了阖宮的主子貴人們一同看戲,時辰不早了,還請沈姑娘快些準備,随奴婢過去吧。”
太皇太後?怪不得眼前人如此氣度,原來是太皇太後的人。
她頓覺不安,即便在宮裡的這幾個月與太皇太後毫無接觸,沈以甯也說太皇太後虔心禮佛,不問旁事,可她仍然不敢忘記謝朝绮的事情。
莫非今日太皇太後要找她算賬了?否則好好的看什麼戲。
來人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想法:“陛下和娘娘今日出宮去了,太皇太後可是特意囑咐了,今日這場熱鬧,沈姑娘一定要來的。”
沈疏香頭疼不已,沈以甯和謝知淩出宮怎麼挑了這麼個時候呢?
她強裝鎮定,試圖做最後的掙紮:“民女前些日子受了風,如今尚未痊愈,若是去了翊文宮,給太皇太後過了病氣,到時民女就是萬死也難辭其咎,還請您回禀太皇太後,民女實在不宜前往,懇請太皇太後見諒。”
她自認這番理由說得體面,畢竟她真的生病了。
可來人好像聽不懂似的,或者根本不在意,隻微微側身,讓開床前的路:“還請沈姑娘快些梳妝吧,莫讓太皇太後久等,失了禮數。”
末了又補一句:“沈姑娘不必憂心,今日阖宮的貴人們都在,熱鬧得很。”
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太皇太後不會當衆要她的命。
這倒也是……太皇太後沒道理在一堆人面前殺了她吧,那不是給自己留下把柄麼?
而且她如果再推拒頂撞,照樣沒好果子吃。
她隻好認命起身,在來人冷眼注視下,草草梳妝,而後随着她走去翊文宮。
翊文宮内炭火燒得極旺,暖意融融,戲台上正咿呀咿呀唱着。
沈疏香發覺果真如那人所說,太妃、公主、宗室女眷坐了一屋子,殿内彌漫着淡淡的脂粉香氣和糕點瓜果的甜膩氣味,顯然就是過節的樣子。
她緊繃的神經稍微松弛了些,似乎真的……隻是看戲?
她被宮人領到了大殿後方最後一排的位置坐下,這一排目前隻她一個人,從這個角度望去,隻能看到太皇太後戴着華貴頭飾的後腦勺和她身邊簇擁着的宮人背影。
“民女應該先去給太皇太後請安才是。”
宮人将茶盞放在她身邊的小幾上,笑盈盈道:“太皇太後娘娘特意囑咐了,今日大家同樂,不講這些虛禮,沈姑娘安心坐着看戲便是。”說完便離開了。
戲台上鑼鼓喧天好不熱鬧,沈疏香卻品不到一絲樂趣,身體本就未好,如今被吵得越發頭疼。
她伸手揉着額角,前排兩位年輕女眷的交談清晰地飄入她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