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的時間可以改變一個人多少?是歲月為其添上皺紋,還是命運在心上刻下無法愈合的傷痕。
“阿斯庫杜….”
這名字在心裡反複回味,像舊傷上反複撕扯的紗布,帶着某種不肯結痂的疼。他記得那人的眼神,也記得那雙手,微涼的指尖劃過心口,剖開身體,取出肝髒,這是一場偉大的祭祀儀式,不是嗎?
可是為什麼他卻覺得徹骨地涼。
每年一度的杜木茲儀式終于來了,麥子剛割完,河水正退,神廟中張燈結彩,象征複生與繁育的歌聲傳遍院落。奴隸們早早就被驅趕到神廟外圍,甚至連祭司學徒也被禁止靠近中庭。
但他聽到了。
那熟悉的吟詠聲,從神廟的高壇上傳來,這場農業祭奠儀式由王城中最年輕的占蔔師親自主持。
“你是風中走來的神,是烈陽之下沉睡的子民。
你歸來,衆花綻,你沉眠,萬物寂。”
他看到了那個人的身影出現在高台之上,吟唱着古老的歌曲。在埃什彌的視角裡,風輕輕吹過阿斯庫杜的衣角,顯得他整個人削瘦孱弱,看起來弱不經風。這樣一個人怎麼會掌控着神谕和國家的命運,這樣一個看起來随時能夠掐死在手心裡的人怎麼會…
埃什彌擡頭緊緊盯着高台上的阿斯庫杜,看着他舉起聖水,看着他為神明灑掃,看着他緩緩轉過身,對着高台之下的衆人說。
“杜木茲禮成。”
他的眼眸冰冷又清淡,眼尾細長,微微上挑,沒有一絲情緒的波動,在陽光的照耀下卻顯得神秘而淩厲。
阿斯庫杜緩緩睜開眼,望向下方。那一眼,沒有言語,卻讓埃什彌仿佛被時間定格。他感覺自己被完全看透,連他心底未曾說出的恐懼和欲望,都如同在那雙眼睛中無所遁形。
儀式結束後,碰巧下起了雨,衆人皆感欣慰,因為這是杜木茲神降臨的征兆,意味着下半年将會有一場豐收。雨天不便行路,而王城作為内城,又有一段距離,阿斯庫杜一行人便留了下來,神廟中的祭司總長為其安排了房間,又帶着參觀了神廟的各處,衆人便回到住所休息了。
夜晚降臨時,阿斯庫杜正坐在桌邊,望着窗外的月亮發呆。遠遠的,看到有幾個身影在月光下的神廟後面一晃而過,覺得好奇,便仔細又看了看,對于所發生的事情了然于胸。
是達達的人。
達達是埃考拉圖王宮中的另一位占蔔師,一直在和阿斯庫杜競争首席占蔔師的位置。這次出使神廟主持農業儀式就是一個關鍵的轉折點,因為這是一年中最重要的儀式之一,如果國王派來了阿斯庫杜,那麼很可能接下來的一系列儀式都會交給他,他爬到首席占蔔師的位置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達達又怎麼會善罷甘休。他本來就嫉妒阿斯庫杜,偷偷摸摸趁他随軍出征時将他最得力的家仆賣到神廟,本來也就是打算着趁阿斯庫杜回來之前把人弄死,後來偏偏跑出個殺千刀不要命的,硬是替那老頭挨下鞭子,不然那老頭早就死了。
如今,阿斯庫杜正好進入了這件神廟,而這間神廟的祭司總長又恰好是達達的姐夫,在這種關系的加持下,他想要做點兒什麼也是輕而易舉。
阿斯庫杜本來也不用誰幫忙,畢竟他随軍出征這麼多年,硬是在流血和死亡中練就了一身硬功夫。刀法不說有多精妙,起碼殺過人,見過血,也知道什麼樣的眼神代表殺意。
所以,當那兩個穿着黑衣的惡徒破窗而入的時候,他甚至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月光正好斜照進殿中,将那黑影拉得老長。第一人手持短刀,第二人則腰間挂着繩索與小包,顯然是熟練的潛入者。阿斯庫杜隻是輕輕一側身,避過了第一人的刺擊,擡手一肘,準确擊中了對方的喉口。
第一人尚未倒地,他已經反手抄起案上銅制的香爐砸向另一個黑衣人。那人下意識後退,卻沒想到香爐隻是虛招,阿斯庫杜已經欺身而上,一腳踹中他的小腹,将其踹回窗外。
他沒有追,轉頭望向被擊倒在地、捂着喉嚨掙紮的那名刺客,沉聲問道:“達達派你們來的?”
那人咳血不止,卻咬牙不言。阿斯庫杜蹲下身,一拳打在他臉上,又冷聲道:“達達的手段已經如此不高明了嗎?就算我死在神廟,按部就班查下去,他也做不上首席占蔔師的位置。”
那人咧嘴笑了笑,嘴角溢出血來,隻說了一句:“那也輪不到你這個雜種。”
話未說完,他猛地仰頭一口咬斷舌頭,當場死去。
阿斯庫杜剛直起身,還未理清思緒,耳邊忽然響起一陣細微的破風聲,他猛地側頭,一柄短矛從窗外的黑暗中呼嘯而來,直刺心口!
他來不及閃避,隻能側身卸力,卻還是被矛尖劃破了肩膀,鮮血瞬間染紅衣袖。緊接着,一個身形矯健的黑影借着窗台飛身而入,動作比先前那兩人更快、更狠。
阿斯庫杜退了兩步,穩住身形,正準備再戰,卻感覺背後風聲驟緊,竟又一人從暗處偷襲而來!
他心頭一凜,意識到這才是真正的殺招。他雙臂交叉格擋,已然來不及躲開。
就在那一刹,空氣中猛地炸開一道低吼:“趴下!”
熟悉的聲音仿佛雷霆,下一瞬,一道黑影從門口破勢而入,利刃如風,寒光一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