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刑前夜,埃什彌曾來地牢裡見過哈利姆。
地牢深處寒冷潮濕,火把的光影在石壁上搖曳。埃什彌緩步走入,帶着沉重與猶疑。
哈利姆靠坐在牆角,手腳縛鍊,眼神空洞。他聽見腳步聲,卻沒有擡頭,直到那熟悉的沉默停在鐵欄前。
“兄長,你還是來了。”
埃什彌沒有應聲,隻是站在那兒,靜默地看着他,良久後才緩緩說,“我來,是有事情要問你。”
“有什麼事情不能在白日說,非要晚上到這牢獄裡來。”
哈利姆擡起頭,望着他,眼神中沒有憤怒,隻有疲憊。
“你去北境的時候,有沒有帶走一棵樹的種子?”
“一棵樹的種子?”
哈利姆的臉上明顯顯現出疑惑,“什麼種子?我不知道。”
埃什彌看着他的樣子,不像是在撒謊,便皺眉多看了他兩眼。
“哈利姆,為什麼要摘走少年祭司們身上的吊墜?”
“看着好看。”
埃什彌打開牢獄之門,走近他,緩緩蹲下身,“你之前不是這樣的,你不會将災難降臨在任何人的身上,可是為什麼這次!”
他的聲音顯得急迫,哪怕是在最後一刻,他也依然想為昔日的朋友脫罪,可是對方顯然不領情。
“哈利姆,陛下給了你最後一個機會。”
埃什彌看着他,一字一句,“他會來救你,對嗎?”
哈利姆眼神微動,低聲道,“我不知道。”
片刻沉默之後,埃什彌又說,“你知道的。如果他真的來了,陛下命令你殺了他,陛下明白是他誘使你發動政變的,隻要叛軍首領死了,你的罪責也就算抵消了。”
埃什彌遞過那封泥闆,“這是我寫的陳情書,不是為你求情,是為那些被牽連的士兵和官員。背面,是陛下對你希望。”
哈利姆接過信,指有些顫。
埃什彌沒在多說,轉身欲走,卻在最後停下腳步,語氣低沉如夜,“明天,希望你活下來。你的父王隻有你一個兒子,你知道的,他不願看你這樣。”
牢門合攏,腳步聲漸行漸遠,隻剩雪落在鐵欄之上,發出的輕微簌簌聲。
哈利姆會死,作為王子,也作為罪人。
可誰是劊子手,誰是犧牲者,誰又是審判者?
或許,連神明也無法回答。
長兄去世之事,小公主西布圖是知情的。
她知道得比任何人都早,也比任何人都痛。
那年她十八歲,聰慧早熟,愛上了從瑪裡來避難的王子金瑞林。可偏偏那個名叫伊圖爾的北境王子卻總是追在她身後。她厭煩,她嫌惡,一把甩開了伊圖爾的手讓他離得遠一點。
直到那一夜,她在去找哥哥哈利姆的路上,在那間回廊中,她看見了,梭爾殺死了伊圖爾。
她沒有尖叫,沒有逃跑,隻是把臉埋進衣袖裡,用盡全力不讓自己出聲。她記得那個梭爾走到她面前時,腳步頓了一下,卻沒有停下。
第二天早晨,她跪在父王面前,想要說出真相,卻隻說了一句話:
“伊圖爾去了北境,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沒有揭露梭爾,因為她知道,揭露梭爾,就等于揭露她的兄長哈利姆。于是她沉默,藏起真相,後來發現梭爾換上了伊圖爾的臉、聲音、舉止、甚至記憶,連母後都被欺騙。她想要拆穿,她記得伊圖爾的模樣,記得伊圖爾和她相處的一切。
她說不出口。
她曾狠狠拒絕過伊圖爾,她說他煩,說他配不上她,說他不過是個部族送來的質子,北境的野種。而那晚,伊圖爾在被薩伊姆施加了最後一擊時,他是看到了她的。可是他為了不再梭爾面前暴露她,連眼神都沒有絲毫破綻,她記得伊圖爾最後一次看向她的眼神,不是憤怒,也不是悲傷,隻是平淡的釋然,像是失去了全部,但仍舊不想怪她半句。
那一刻的沉默,如今在她腦海中日日重現。
她選擇了沉默,咬緊牙關,把一切都記在心裡。她看着梭爾穿上伊圖爾的身份,在宮中進進出出,在父王身邊僞裝關切,在宴會上與她寒暄如昔,甚至偶爾露出和伊圖爾如出一轍的微笑。
她不能,她不能….
在哈利姆行刑的前夜,西布圖獨自坐在母後的祈禱室中,雙手合十。眼眶微紅,她沒有為哥哥祈福,也沒有為王族哀悼,她隻輕聲說了一句,
“伊圖爾,如果你還看着我,我将會用我的眼替你見證他的死。”
營救哈利姆的計劃,是西布圖替梭爾布置的。
可偏偏哈利姆腰中的那把匕首也是她托人放上的。
她在哈利姆的房間中找到了梭爾,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沒人能想到叛賊薩伊姆在王太子行刑前的最後一夜居然躲在他的宮殿中。
她知道梭爾和哥哥的事情。
她見過他們兩個人在院落中擁抱,親吻,哪怕哥哥可能看起來并不願意,但是他沒有拒絕,他就任由梭爾将他按在回廊的柱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