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晏熔金死纏爛打拜蒼無潔為師的園林。
蒼無潔背對一切生機,朝着油光水滑的刻碑石站着,衣襟被風刮打,包出瘦削筆挺的軀幹。他像一顆活着的枯樹。
晏熔金悄無聲息地走上前,直到碑石映出兩個黢黑的人影,他朝蒼無潔深拜——
“我誤認為您葬身匪寨時,于墓碑上為您單署一個‘潔’字,您調侃說這是妻子為亡夫做的事。但學生知道,還有一種情形,即是出于徒弟門生對老師的懷念。”
見蒼無潔沒有動,他繼續說着。
“學生敬佩您潛入匪寨的勇氣,感動于您散盡家财救井州的大義,向往您缜密的謀略,也願為您的興國期望獻出一切。我自知多有不足,但與您有一樣強烈的期望,學生也肯學肯吃苦。”
——“懇請您收了我,做我的老師!”
枯癟的葉子自一片生機中掙脫,遊魚似的破空。
随即更多地枯葉遁形,落入蒼無潔的眼波。
晏熔金仍深深低着頭,等着他的回複,而蒼無潔心中的欣慰與嗟歎難以平息。
他聽到自己開口:“我的束脩很貴,你交得起麼?”
“先生!”晏熔金驚喜擡頭,随即更用力地矮下去,铿锵道,“砸鍋賣鐵也非要交得起!”
後頸一癢,蒼無潔摘去那處的半片枯葉。
當晏熔金起身,晃眼的嫩黃生機簇擁着他的新老師,而那雙最亮的仿佛要灼破一切的眼睛,正炯炯盯着他——
“我要你一輩子,不背叛今日所說。做得到麼?”
晏熔金咬破手指,刺痛在欣喜和激動中蕩然無存,他小心按上屈鶴為的拇指,然後用力——
“學生晏熔金,永不背棄初心!”
永不背棄......
他被眼角的滾燙灼傷,夢境在他的掙紮中滑脫,一睜眼就看見蒼無潔坐在自己床頭。
瘦削而溫和的模糊側影。
他難以置信地連滾帶爬過去,阻攔住那人起身拉窗簾的動作——“蒼無潔,不要去,鬼不能見光的!”
竟是将他當做鬼了麼?
“讓我抱抱你,老師......”晏熔金倉促膝行後,被褥被擠在他與蒼無潔之間,叫他無法完全地摟緊他,然而他顧不得了——
他怕一離手這人又不見了,他急切地用面頰摩挲他的蝴蝶谷與頸段,姿态貪婪然而含着淚吸嗅他身上的甜藥味,恨不得叫自己融進他的身體,永遠不分開。
然而手下的胸腔發出一聲悶笑的震動。
順從的那人道:“你将我當做誰了?”
晏熔金身體手足猛然一僵,難以置信地掰過他的臉。
隻見屈鶴為正殘忍而興緻盎然地笑着:“摸什麼,要親嘴麼?”
——“叫我做你老師的替身,多有趣。還不用擔心你懷的心思被發現,偷情一樣,是不是很爽?”
心思被曲解,晏熔金怒不可遏,當即将他掼到床闆上,直讓他腦子嗡嗡響。
他手掌卡住了這最最可恨之人的咽喉,一字一頓道——“你、也、配?”
“你手在抖,舍不得?”
晏熔金騎跨到他身上,狠狠碾壓着,從牙縫裡往外擠着說話:“我格你老子的!你也配和我老師相提并論?”
屈鶴為面頰潮紅,因窒息而快速地眨眼,扇動的睫毛像瀕死的蝴蝶——
“你恨我?恨我做什麼,難道不是冬信出賣了他,想戴罪立功換自身無虞,才叫他被捉住依律懲處的嗎?”
晏熔金瞪大了眼睛,手上力道一松:“不可能!不可能是冬信......”
屈鶴為捉住他的手,趁他放松扶着床頭撐起身,下巴和頸段還留着紅痕,然而眼神自始至終的遊刃有餘。
“不然,我是怎麼知道的呢?”
“怎麼知道恩濟堂頂上住着個病号,是你的老師。你們還一起養了個小鬼,是個叛黨?”
“這件事,不是天知地知你們自己知,要不是有人告密,我怎麼會清楚這些事?”
晏熔金腦袋“嗡”地一聲炸開了,木木地問:“你來和我說這些,是想幹什麼?看我笑話,還是想逼我發瘋?”
他冷眼看着那人伸出手,蛇似的纏上他的軀幹,氣息落在他耳邊問:“我隻是來救你,叫你不要輕信他人。若是要謀逆,為什麼不看看我呢?”
晏熔金将他狠狠推開:“我從沒有生出過這樣的心思!我和蒼無潔都想要大業好,他已經死了,我更不可背棄兩個人的願望。”
“至于你,合該被萬人恨,萬世唾棄!”
屈鶴為靜靜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麼。
直到晏熔金走到門外,屈鶴為才終于蘇醒般咳嗽起來,叫門外人身形一頓。
“屈鶴為,你怎麼不咳死算了!要是病的是你不是老師,死的是你不是蒼無潔,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