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拂過,遠處金鈴響動,伴着鳥雀輕啾。
有上了年紀的内侍官不緊不慢走來,言笑晏晏:“射柳比試的時辰快到了,郎君們正在候場。貴妃娘娘讓娘子們可過去一觀,給家中兒郎助威鼓舞。”
慧貴妃在宴會開場說了幾句話,半途就離席了,此刻正在二皇子的營帳内。這次射柳,宗親勳貴、文武百官都可參加,是曆年留春宴最熱鬧的一次。
這麼一打岔,程月圓同秦嘉音的風波就過了。
女郎們陸陸續續離席,有些心急的,不等内侍官走遠就提裙離去。今年春闱因為洩題之事,重新出題重舉兩試,各項儀程都晚了許多。新科進士既無櫻桃宴,又無遊街,聖上幹脆都讓人去射柳比試露露臉。
畢竟君子六藝,射、禦就占其二。
有人歡喜有人愁,小娘子們還是欣喜居多,遊街誇官走一路就過去了,哪裡比得上射柳,既能好好地欣賞進士面貌身姿,又能看出誰是真的文武雙全。
聞家各支也有不少子弟參加。
待到宴散,程月圓和慎慧月一左一右陪着冼氏去。女郎柔婉如春風的話音在背後響起,是嚴三娘的聲音:“三少夫人留步。”
程月圓腳步一滞,雙手搓了一把臉,将自己擠成個聳眉搭眼的鬼臉,她牙尖嘴利同秦嘉音吵架的模樣,叫三娘都親眼看見了。
三娘會怎樣看她呢?
她一點點擰過身去,“三娘有何事呀?”
“待會兒射柳比試,我家小妹愛熱鬧,早早去占了前排位置,視野絕佳,三少夫人可要同我們一起看?”
程月圓一愣。
“好啊好啊!我待會兒去找你玩。”
“那我便等着三少夫人了。”
程月圓腳步輕快,趕上婆婆和嫂嫂。
冼氏斜睨她一眼,小娘子這恨不得哼着小曲兒再蹦跶跑的快活模樣,比吵架吵赢了還高興。
“我倒是不知,你還有這伶牙俐齒的時候。”
“那兒媳吵赢了,婆婆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程月圓小心翼翼觑着她,冼氏點點她發髻上,“先說說,家裡給你打的那些首飾,你怎麼不戴?有真的能撐門面的好寶貝,非得戴個鍍金的。”
“足金的沉甸甸,壓得脖子發酸,再說了我粗心大意,萬一像今日這樣弄丢了,不得心疼得成宿成宿睡不着。”她讨好地拉着冼氏的衣袖,一點點地晃。
慎慧月性子穩重柔順,不曾有這樣撒嬌作癡時。
冼氏不覺得煩,隻感到頗為新奇,笑眯眯道:“射柳有很多彩頭,待會兒看看哪個喜歡,叫小六郎給你赢回來,下次赴宴就戴這彩頭去。”
冼六郎是她冼家年紀最小的子侄輩,還在抽條長個兒的年紀,跟着聞大郎習武,射箭準頭奇佳。
已婚婦人沒有閨閣小娘子那般多講究。
眼見觀賽台上坐席不多,直接去了聞家和冼家兒郎們等候的營帳。程月圓一眼就看到了聞時鳴。
青年郎君來時穿的燕颔藍圓領袍換下,變為一身窄袖的卷草暗紋騎裝,整個人精神了不少,更顯得身形清瘦峻拔,鬓若刀裁,眉如墨畫。
她快步走過去,繞着他踱步了一圈,感到驚奇又新鮮:“夫君莫非要下場比試麼?”
聞時鳴“嗯”了一聲,端詳她又插歪了的芙蓉钗,小娘子眸光清亮,神情欣悅,像往日一般好奇活潑,神情上不見一絲一毫與人争吵過後的不愉快。
“留春宴好玩嗎?”
她鬼祟地瞟瞟左右,噘噘嘴,幸而旁人都知趣給夫妻倆讓出了說話的角落,“我覺得……東西不太頂飽,還沒有豐登樓的好吃。不過樂人舞姬的歌舞好精彩……”小娘子絮絮叨叨,從舞姬綠腰說到鳳首箜篌,一副大開眼界的模樣。
聞時鳴耐心聽完了,“沒了?”
“還有什麼?”程月圓不解。
聞時鳴回身,從小幾上拿出一本顔彩繪制的小圖冊,“這次射柳的彩頭,夫人選一個。”小娘子低頭,露出一段線條優美的秀項,挂着的鑲紫玉金項圈更襯得她膚白細膩。聞時鳴掂了掂,項圈倒是足金的。
“七号,十三号,十八号都好好看,好難選喏。”她思前想後,“還是十三号吧,看着就喜氣洋洋的。”
還果真就是,隻喜歡金閃閃的東西。
聞時鳴笑,彈指一敲那金項圈,“好,記住了。”
他邁步要走,程月圓要拉他衣袖,沒留神他換了窄袖,一下子捉住了聞時鳴的手,上頭竟然也有些薄繭,不知是不是寫字練出來的。
“啊呀呀,小六郎還是個小孩兒,我随口一說的,夫君别勞動他,等下萬一射不中,他正是臉皮薄又最要強的時候,可得難受了。”
“誰說小六郎給你射?”
聞時鳴一捋她發髻,撩帳走了。
是因着曹志和那塊地惹出來的麻煩,沒道理叫她白白經曆這些不愉快,就當是,小小補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