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尾把杯子放在桌上後,來到床前,二話不說一把撈起我。
我作勢向後一仰,冷臉拒絕他的觸碰。
他明顯感受到我的不配合,低頭解釋:「主人出去前吩咐過我,等你醒來給你清洗。」
剛想推開他,突然身上某一處猛然的刺痛讓我眼冒金星,險些又昏死過去。
床邊的人再次向我伸手。
這一次,我沒有再拒絕。
溫熱的水浸泡着我的身體,身上的酸痛終于稍微緩解。
黑尾把我抱進來就出去了,我也樂得不見他。
撩水沖洗時,心裡莫名地一陣酸澀。
以前喚客後,總是有兩個叽叽喳喳的聲音在不停地說笑。
突然間隻剩我一個人,不免有些落寞。
小全走了,不知平樂那孩子怎麼樣了。
正想着,身後一雙大手突然按住我的肩膀。
沒等我回頭,就被按在木桶邊緣動彈不得。
後背上一隻手抵住我的後脖頸,另一隻手拿着軟布擦洗着我的身體。
我試探地叫着身後的人:「黑尾?」
背後的人應了一聲。
接着把我整個人轉過來,沾着木桶裡的水順着我的脖子往下擦洗。
他的手很大,很粗糙,按住我用的力氣也不小。
加之我接連兩次巨大重擊,中途根本沒時間休息。
一時間的舒緩讓我身上原本的傷全都受到刺激跑了出來。
原本隻覺疲憊的身體突然變得如榆木般僵硬易折。
或許是注意到我咬牙隐忍着,他的力氣減輕了很多。
黑尾像對待一盆花一樣,眼裡沒有絲毫情緒。
因為傅霆深喜歡,所以他會好好照顧。
而我在這兩個人面前又算什麼?
這才恍然我從一開始苦苦堅守的自尊早已蕩然無存。
根本不用厘清自尊是什麼時候沒有的。
屋内隻有被軟布撩撥起來的溫熱水流聲。
黑尾在盡心照顧他敬愛的主人的物品。
「哈哈哈哈哈哈。」
毫無來由地。
我坐在盆裡忍不住笑了起來。
換做以前,在這種場合是不合時宜的。
雖然現在也不合時宜。
但我就是想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顫抖的身體牽動着身上每一處傷痛。
明明那麼痛,我卻笑得越來越大聲。
黑尾收起軟布,雙手懸空在胸前,面無表情地看着我。
哈哈哈哈哈,好好笑。
他站在我面前,好好笑。
拿着軟布,好好笑。
就連他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也好好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淚眼朦胧中,我看見黑尾的嘴一張一合。
耳朵裡滿是我的笑聲,沒聽清他剛才說什麼。
我抹掉臉上笑出的眼淚,示意他再說一遍。
他看了我一眼,重複了一遍,「其實你并不是沒有退路的。」
面前的人依舊面無表情,明明站在我面前,卻像個死物,「你可以死的。」
我耷拉着眼皮看他,心裡早已熄滅的火又被潑了一碗水。
所以我在期待什麼?
我是瘋了,才會覺得他會給我什麼好的建議。
「那些人是你的軟肋,你死了,她們才能活。你也不用擔心主人會找她們的麻煩,他這麼說隻是威脅你而已。」
「他說是這麼說,偏偏你真的信了。你在主人心裡,并沒有那麼重要。你死了,過不了多久,主人會找下一個。」
是啊,我明明知道他是在威脅我,我還是相信了。
因為我賭不起。
因為我們的命在他面前一文不值。
誰知道他會不會真的像他說的那樣去做?
但我确實錯了。
錯得很離譜。
我不該尋死。
我為什麼要去尋死?
明明該死的另有其人。
在喜歡傅霆深的人眼裡,他是絕對完美的存在。
其實之前我有些主觀了。
傅霆深這個人,外貌身材确實是一等的。
但我恨透了這個人,又怎麼會看到他的美?
因為我恨他。
所以在我眼裡,他是豺狼,是野獸。
是狗屎!
是我腦子裡能想出來最惡心最惡心的東西!
扯着被撕裂的嘴角,我壓抑着怒氣回應他「好心」的建議。
「你們主仆二人,都惡心。我才不稀罕什麼傅霆深,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
「既然你這麼喜歡他,為什麼還要把我抓回來?你們兩個人雙宿雙飛不好嗎?」
「怎麼,你跟他這麼久,沒學會愛一個人是占有嗎?」
得到才是愛。
這是傅霆深對愛一個人的總結。
聽聞黑尾跟随傅霆深已久,想必早已耳濡目染,說不準也養成了這種習性。
最好是。
反正他能禍害的,也隻有傅霆深。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傅霆深引以為傲的愛情哲理,也該讓他自己嘗嘗是什麼滋味。
我抱着這種念頭對着黑尾毫不留情地開嗆。
但他依然是一副蔫了吧唧的死樣。
右手裡的軟布被他調換,拿在了左手上。
黑尾俯身,半跪在地上。
右手扒着木桶邊緣,拿着軟布的左手沾着桶裡的水繼續細心擦拭我的身體。
他像是沒聽到我剛才說的話一樣,悶頭不再說話。
屋内再次陷入一片安靜。
如此割裂,就好像剛才那段對話從來不存在一樣。
我這才明白我這段時間蠢得有多徹底。
愛究竟是什麼呢?
對傅霆深來說,愛是私人占有。
對我來說,是成全對方。
黑尾跟随着傅霆深已久,我便理所當然地認為他們倆是同類。
原來不是這樣的。
面前的人再次開口:「那天晚上,你不用那樣做的。」
事到如今,我沒什麼好隐瞞的,「我是故意的。」
擦拭的手沒有停頓一點,「……看出來了。」
黑尾看出來了。
傅霆深也看出來了。
隻有我……
我自作聰明地濫用傅霆深對我的「愛」,想要以此來激怒黑尾的醋意和恨意。
我不介意黑尾報複我。
我巴不得他報複我。
我希望他能對傅霆深産生占有欲。
我隻希望他能把傅霆深放在我身上的精力抽走一半,能給我一點喘息的機會。
所以那天晚上,我還是賭輸了。
如今我也沒必要去深究那天晚上的事情,到底是不是傅霆深給我設的一個局。
因為這一切都沒有任何意義了。
我蠢得徹底。
主子愛一個人是癫狂、占有、索取。
侍從愛一個人是不問自心,盲目順從。
都是瘋狗。